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s.bookben.cn--- 书本网【米凡】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谁说缘木不得鱼(GL) 作者:寿头 文案: 不求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生离死别, 但求平平淡淡寻寻常常细水长流。 披一件薄衣,写一个故事, 从校园青涩到现实坎坷。 不仅仅是两个女子的故事, 更是一个青涩少年成长的故事。 故事是真也是假,故事是曾经也是现在, 故事是虚幻也是真实。 故事里的人,是一路走来在现实中跌跌撞撞的我们。 曾以为自己想写的是独步武林英雄儿女刀光剑影, 而如今只想将冷暖世情缓缓道来。 轻易能放手的不是爱,也许有激情,但不是默默隽永的爱。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邱渝,纪原暮 ┃ 配角:程若海,邱静颜,张志清 ┃ 其它:师生恋,GL,百合,80后,校园,残酷现实,青葱岁月,少年往事   壹 何以为师   【师者也,教之以事而喻诸德也。——《礼记》】   新学期,经过了漫长炎热的夏,邱渝与程若海顺利地转正为讲师。此校并非邱渝首选,校舍简陋似厂房,无学术氛围,少优秀讲师,学生更是鱼龙混杂以不思上进者居多。同期的程若海同她讲:不过是先求得一份工作,晴时打鱼,闲时晒网,略尽师意,混些经验再说,总比做辅导员强。   如果这也算是一种安慰,邱渝不会不与之相同,即便是“不过”的工作,也需尽些本分。在学生中,邱渝颇受欢迎。   程若海也不乏追捧者,校中单身女教师对之青睐有佳,一群女学生也常往他处求问题目。邱渝常笑,万不要上演一出“魔王的条件”才好。   对于缕缕秋波,程若海自有应对之策,不闻不问不多加言辞,素来俊朗的面孔宛如老僧入定,几次下来对方亦倍感无趣,均叹这程若海莫不是个好基友,可惜这副好相貌。   那一日课罢,程若海疾步走入办公室,不忿之色溢于言表,连连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此时办公室内仅邱渝一人,难得见程若海如此气愤,忙好奇地问其原委。   原来程若海班上有常缺课的学生昏昏睡去,叫她回答问题,更是一问三不知还做理所当然状。程若海语带讽刺:“这位同学倒是生面孔,不常见到,怕是连老师也不识得。”   谁知那学生却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彼传何道?授何业?解何惑?以何为师?”   程若海语塞。   坐下有偷笑的,有轻声喝彩的。“倒好似那上课缺席,回答不出问题的人是我!此校真是无奇不有,竟有如此顽劣之徒!”   邱渝大笑:“如此犀利。”   程若海冷笑。   “你平日里受女生欢迎,今次倒栽了,是女生么?不会期末还以颜色吧?”   “还就是个女生。”程若海不知想到了什么,方笑道:“该生时常缺课,本学期恐怕吉凶难料。”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你既名海,当有此雅量。如此有趣的学生,难得一遇。”   “有趣?出钱读书又不到席,不是浪费父母的血汗钱么!现在的学生不知道想些什么,我不过是失些面子,薪水照拿课照讲,荒废的可是他们自己的青春。此人姓纪,叫什么暮,日后碰上了,小心她也问问你以何为师。看你如何作答!”   “那我就答,不外乎良心二字。”邱渝不惧,她素来尽职尽心。   “那些被学生称作老板的,在学生著作上大笔一挥的,也自称是有良心的。”   “公道自在人心。对了,那个纪什么的,我好似听过这个名字。”   “是其他老师告状的时候,你听到的吧!”   “不是。”邱渝略一思索,又道,“巧了,前几天有人介绍了个对象,对方说有个妹妹在我们学院,他说了名字,我只记得姓纪。”   “你去相亲了?”程若海有些紧张地望向邱渝,“你相什么亲?结果如何?”   “亲戚介绍,碍于人情。对方长得还算清秀,留待观察吧。”   “不会真是他妹妹吧?他妹妹如此胡闹,多半他也不是什么好人。”程若海思及此事,耿耿于怀。   邱渝眼波流转间尽是狡黠好奇之色:“若是,倒是有些意思。”   贰 初次见面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徐志摩《偶然》】   晚上贪凉受了冻,程若海因病告假,邱渝为之代课。那一日恰是453A2班的英文课,正是那个“有趣”学生所在的班级。   这似乎是这个学校普遍的通病,很多课上老师在前面说,底下学生毫不客气地窃窃私语、嬉笑言谈,手机声此起彼伏,更有甚者还取一根胡萝卜咬得咯吱有声。邱渝努眼望向那些频频犯规的学生,那个大嚼胡萝卜的倒有几分纪某的神韵。   有个与众不同的学生,安静地坐在众人之间,不是专心听课而是聚精会神地不知在看些什么。趁着课间一片喧腾,邱渝走到认真看书的学生身旁,对方正凝神聚气地在看《史记》,中华书局竖排版的,依稀可辨是《项羽本纪》。邱渝哑然。   “我上的课真如此乏味么,貌似听的人不多。”   “史记”放下书,抬起头,呆了片刻方道:“非你之过,都是课本的错。”   邱渝大笑,指指“史记”手上的书:“确实不及项羽悲情。”   “史记”一阵脸红。   上课铃响,邱渝微笑着继续课程。“史记”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撅着嘴听完整堂课还煞有其事做笔记的样子,让她大感有趣。   周三下午,学生越发散漫,三两个学生齐头讨论电视剧,四五个学生嬉笑着念叨着F4,甚至还有偷偷打牌的,暑气未消让邱渝心头更是一阵恼火。最后一堂课,底下说话的声音几乎溢到了第一排。   “啪”的一下摔书声,课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邱渝看了看底下各式各样故作正经的面孔,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是在菜市么?大家都是贩夫走卒吗?人家北大毕业卖猪肉,你们也都打算卖猪肉?就算是卖猪肉,难道用计算机按价格么?多学点英语也能和外国人讨价还价不是么。”   学生一阵哄笑。   邱渝的语调转冷,用从未有过的严厉说道:“你们眼里可有老师这个词?可明白尊重的意思?可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勉强没有幸福,我从来不强迫你们听我的课,但这有个前提,前提是不影响别人,你们浪费父母的血汗学费那是你们的事情,可是还有要听课的人。你们都是成年人,是否该略懂些道理?在课堂上就该有学生的样子。如果不愿意上课,大可离开,我课上从不点名,只要你过了考试,一切随你。”   四下静寂里,某个学生手上的牌掉在了地上,其他人想笑却又忍住了。   邱渝也不动怒,只是冷然一笑,拿起废纸篓朝那个同学走过去,道:“丢进去。”透射着不容置疑的语调。掉牌的男同学一脸尴尬,面红耳赤地将牌丢进废纸篓里,而一起玩牌的学生在她眼神的示意下也老老实实地遵命。眼神又波及到周围一圈吃东西的,看报纸的,最后到了一位看小说的女同学面前。   女学生迟疑着将手写小说缓缓递到邱渝的手中。邱渝扫了密密麻麻的纸片几眼,竟在标题下看到了“纪原暮”的签名,惊讶地看着那个学生问道:“你,是纪原暮?”   女学生忙道:“不,不是我写的,是别人的……要还的。”   邱渝接过纸片,道“让她来问我要。”   回到办公室,方舒一口气,喝几口水,摇摇头,这样发火不像她的为人。她总把学生看成平等自觉的个体,谁料想……   拿起那叠纸片,一声轻叹,那个纪原暮真不知是何许人也,缺课不少,却有小说在旁人手中传看。读了几行愈发讶然,这是一个关于前世今生的故事,一个关于两个女子相爱、勇气与怯懦的故事,字里行间渗透着浓烈的情感。“假如爱你是种罪过,我宁愿下拔舌地狱。”哎呀呀,这样的孩子气。“在我看来只有喜欢或是不喜欢,没有别的。”   “真有这么简单嘛?”邱渝信手写下。   叁 原来是你   【若有人叛逆社会,其实是在叛逆社会化至深的某一部分自己。人与人无仇,与自己的仇才不共戴天。 ——简媜《远山有灯》】   常有人说没有重修过,就没有读过大学。那么总是重修呢?又代表了什么。   这一学期纪原暮不乏重修的课程,与一起重修的女孩一起在外面租了房子住,四个人两间房,费用尚可以负担得起。   为什么不住宿呢?说来可笑,此学校校舍简陋窄小,仅一幢被誉为民工大楼的宿舍可用,尽管外地学生不多,仍优先考虑郊区学生以及开后门的学生。   莫笑,一间8人两桌小屋竟也要开后门争取乃是事实。此乃国之惯例,美其名曰奇缺资源的合理分配。   从声势显赫的一流高中到三流大学,身心抗拒的纪原暮却正中下怀,乐得与众人无牵无涉,一个人独来独往。19岁的纪原暮又怎会知道,抗拒势必带来消极后果。有时候小孩子就是这样奇怪,宁愿不计后果以牺牲自我前途来抗拒父母、抗拒学校、抗拒社会,有的人在小学,有的人在中学,有些人就到了大学。这一抗拒就落到了一学期被关4门的悲惨境地,纪原暮不屑。   也许等到纪原暮大些才会明白,这样的抗争方式十分愚蠢,高考失意本该重考,她却认命般的进入了不愿进的学校学不愿学的东西;进了学校即便厌恶也该取得高分早早毕业了事,她却将厌恶进行到底,不上课、不参加活动、不好好考试,如此又是一场自误,将来若是懊悔起来,怕是骑着“爪黄飞电”也难及了。   这些,作为家长、作为老师也本该告之于她,可是一方面没有很好的沟通方式,仅仅命令式的说教能让犹在叛逆期的纪原暮听进去多少尚是疑问,另一方面在那个信息匮乏、一味信任学校的时代,谁又会知道那许多呢,谁又会知道职业规划应该从高中做起。   那时我们总是天真的以为高考就是古时的考进士科,进入大学就是美好的成人生活的开端。岂知高考不过是旧时的乡试,考个秀才身份,以证明你曾经读过那许多年的书,古时考取秀才还有国家津贴可领,今日里倒是全吃自己的,当然国家也会象征性的给与些许补贴,比如每月三十三块几的伙食费。   由于重修是在晚上,而一个星期三次重修对于每天都要来回奔波的学生们来说实在辛苦,于是就有了四人租房体验集体生活一说。   四人基本不会在家做饭,煮了饭也是加点酱菜就泡饭吃,更多的时候是吃学校私人承包难吃的食堂,有一点好,省事,不用每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就开始想晚上吃什么。有时候四个人会一起去学校附近的小店里打牙祭,叫上好几轮猪脚黄豆汤、菜饭、炸猪排、烧卖卷,吃的不亦乐乎。   纪原暮最喜咖喱鸡饭和冰冻柠檬茶,也不是时常如此,那时她们的零用钱十分有限。去超市时最可怜,推着车在偌大的卖场里晃悠,这个说那个好吃,那个说这个好吃,曾经这些那些都吃过,都是跟着父母去超市的时候,现在只能看着咽口水然后买些刻不容缓的必需品,然后等待周末回家再大包小包的带好些吃的到小屋里。   纪原暮同嘉应一间房,嘉应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没心没肺的永不失眠,才睡下就会呼啦呼啦的好梦犹酣。起初纪原暮常会被嘉应吵醒,没奈何只能翻身睡去,高中里曾有室友半夜里说梦话大喊大叫。嘉应也说梦话,嘉应说的梦话只有骂人。   那一天纪原暮写东西到深夜,写到动情处忍不住落下几行眼泪,忽听得有人大喊“十三点!”   擦擦眼泪,又听得那声音喊“脑子有毛病啊!”   纪原暮挂着两行半干眼泪,回过头去看着睡着正香的嘉应,只听得嘉应又是很有爆发力的一句“滚!”   好笑之余,自觉心情很是尴尬,悲伤的酸奶里和着想笑的泥,一时情绪全无。   次日,纪原暮同还躺在床上的嘉应说,“昨夜我写得正伤心,你说梦话,还是骂人,很凶狠。”   “我又骂人了?”嘉应说,“从没有人说过我说梦话诶。你为什么要用‘又’呢?我为什么要用‘又’呢?”   “可见你自知不是第一次说吖。”   “你又那么早去学校?去找老师把你的小说要回来么?”   想起落在邱渝手中的小说,纪原暮不由得皱眉:“等她来找我吧,还好不是原稿。”   “艺术不是来源于生活嘛,你什么时候真实体验一下吖?就更有真情实感了。”   “容我考虑下哦,还得找个人先。”   “原暮,为艺术献身吧,我支持你!”   纪原暮大笑,这为艺术献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隔了几日,不见那个纪原暮来取回手稿,又是代程若海上的最后一堂453A2班的课。   不知是否风闻了她课上发飙的事情,教室里先是一阵喧哗,自她进去后,声音慢慢低了下来。啃胡萝卜的学生照旧坐在中间偏后,“史记”倒是坐到了第一排,撑大了眼睛看着她,一副认认真真学习的样子。   邱渝微笑着讲课,有时会望几眼“史记”,“史记”竟听得意兴盎然,若有所悟。有时候看向“史记”,“史记”也凝神望着她,看见邱渝注意到她,就别过脸去。“胡萝卜”同学则一直保持昏睡状,好梦尤酣。   哪一个是“纪原暮”呢?那个笔触感情细腻深沉的纪原暮,是“史记”?还是“胡萝卜”?   根据程若海的控诉判断,答案倾向于“胡萝卜”,而邱渝的直觉却说是“史记”。   计上心头。“纪原暮同学,今天可有来上课?”邱渝不经意又大声地问。   座下学生窃笑四起,纷纷四处找寻。只见第一排的“史记”尴尴尬尬地举起了手,一脸苦笑着说:“老师,我到了。”粉嫩的稚气未脱的脸此时似折了腰,越看越像是个囧。   下课铃响,她听见周围同学分明的嘲笑声“原暮,你完了,老师盯上你了。”   “纪原暮,你怎么又没有上课。”   “纪原暮,老师叫你去上课。”   ……   眼角余光依稀可见纪原暮无可奈何又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每次想起纪原暮那张茫然尴尬红着的脸,邱渝总是忍不住想笑。那天她带着一脸笑意走进办公室,就见程若海凑到她边上笑嘻嘻地说道:“听说你前日大发雌威,在众目睽睽下点那个‘纪原暮’的名,是为我报仇吗?”   邱渝失笑,莫须有的报仇,她只是觉得这样好玩,一来可以证实纪原暮的身份,二来令她尴尬也十分有趣。   程若海又凑得近了些,“为表感谢,晚上请你吃饭吧。”   邱渝不惯与人如此亲近,略一皱眉侧身装作翻找东西,故作嫌弃地说:“不用啦。你不会把感冒传给我吧?”   “早好了。”程若海显然意识到邱渝身体语言中的距离感,心下暗叹一声,退开两步,道:“快中午了,中饭也行啊。”   “好,吃穷你。”   邱渝口中的吃穷,也不过是学校食堂里点个荤菜素菜再加个鸭腿。程若海又是一声叹息,认识邱渝两年多,她从没有赴过他的约,连两个人一起出去吃饭都不肯,她总是说“好”然后又准是学校食堂。她总是吃着难吃的东西,然后喜滋滋一点儿也没有难为的表情。   大家都知道他喜欢她,爱慕她,紧张她,只有她不知晓。   有时候程若海觉得她在装傻,可是看着邱渝清澈的眼睛,他又觉得是她根本不知道,不关心也不在意。邱渝只是把他当做一个谈得来的同事,一个兄弟,一个姐妹,如斯而已。而他却为了邱渝点学生的名而偷笑,他天真的以为她在维护他。看着邱渝的笑,程若海知道自己又自作多情了,以邱渝的为人师表,怎可能用这样的方法去维护他,一切只是凑巧罢了。   “才吃你这么点东西,何至于如此盯着我……”   程若海刚想说“只是喜欢看你。”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喊“纪原暮,老师叫你去上课。”   听见声音,邱渝四下里张望,只见满脸恼怒的纪原暮,眼里闪烁着点点光,忙冲她招招手。   纪原暮走过来,扫了两人一眼,撇着嘴老老实实地说了声:“老师好。”   “纪同学,你的小说在我这里,几时方便来拿?”   “下午可以吗?”   “今天下午不行。给你留个电话,改天来拿之前发个消息给我。这样可以吗?”   纪原暮一愣,取出纸笔递了过去。“138DCIBFCIG”?这哪里是电话号码,纪原暮看着邱渝平静如水略带俏皮笑意的面容,很有些不明白眼前这个老师究竟意欲何为。是为了程若海鸣不平?她不像是那种人。而且,这种鸣不平的方式实在没有多大的杀伤力,她实在不好意思说,这是在侮辱她的智商。一旁的程若海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她瞥了他一眼,这也有的好乐,取出手机将手机号码存入,又示威性质地拨通了那个电话,响了三下,挂断。   “你不会是爱屋及乌吧?”程若海看着纪原暮离开的背影和难看的走路方式,涌起丝丝难以言喻的感觉。   邱渝笑而不语。   很长一段时间里,纪原暮以为自己多半是进H大读中文。H大不错,环境熟门熟路,周围的小吃也都熟悉——千层饼、超哥的黑暗烧烤、杨久武的拉面;绿化很好,曾是国民党的府邸,H大以梧桐树出名,每年秋天,梧桐叶落,校园里美得不可方物。也真是讽刺,原暮所在的G大里几乎没有什么绿化,用学生的话来说则是充满怨气以至于寸草不生。   原暮也有怨气,然而她会跟自己说,亲手种的因,只能亲自吞苦果。有时她也不免抱怨,学校路途遥远,学校师资素质低下,学校设施破败……母亲杜家凤会在她说完之后淡淡说一句“这也没有办法,也怨不得别人,你说是嘛。”而父亲纪建同则一句抱怨也容不得她说,常用一贯暴虐的语气道“这能怪谁,是你自己考进的。我还没有怪你呢!”原暮每每哑然,是自己让父母失望了,是的,这是她活该,她没有好好复习,她没有用心读书,现在的不顺、挫折,一切都是她活该。   也许对课业的放任,便是纪原暮潜意识里对自己的惩罚。   有时原暮会去H大找以前的同学,听听他们的讲课,一样的索然无味,如果能听到一场激动人心、充满激情的讲课或许对她的将来便会大大不同。   高中同学郭冬指着讲台前自娱自乐的H大老师说:“这样讲一下午,实在要人命,无聊的经济学。”   “可是你们老师说经济学很有趣。”   “看她的样子像么?”   原暮看了看一黑板的曲线,嘴里吐着艰涩名字的老师,摇摇头道:“看来她自己也不相信,等下课了我还是回家吧,真无聊。”   “你们学校有什么好玩有趣的老师吗?”每一个大学里的学子都会遇上一个难题,好的老师,可遇不可求。   出乎意料的是,原暮想到了邱渝,想起邱渝点她名时促狭的笑。   “有吧,算是有。”原暮不自觉地微笑。   肆 你的眼神   秋风尚未起,树叶儿也还未黄,绿地里弥漫的还是盛夏过后的气息。听说冷空气将来袭,风里夹带着丝丝的凉意,大太阳底下还是很晒。纪原暮素来不喜集体活动,尤其厌恶现在的班级活动,但是为了配合跟她关系还不错的班长方亚亚勉强参与,一个人负着手站在树荫底下看看蓝天白云,遗世而立的样子。   想起手稿还在邱渝那里,发了短信过去“5点过后你在办公室么?拿东西没有问题吧。”   也不知道邱渝是否会看她写的东西,看了之后会否有什么想法,又觉得邱渝对她另眼相看,似以让她尴尬为乐,一时间喜忧参半。突然前方有泡泡吹来,吸引了她的注意,不远处有吹泡泡的东西可卖,3元成交,纪原暮万分欣喜。一些同学看她咕嘟咕嘟吹得起劲,也纷纷加入了吹泡泡的行列。   吹泡泡还真是纪原暮的强项,别人吹几下出来几个零星泡泡,偏她吹一下长长一口气,就是一大串,引来许多小孩子跟在她边上抓泡泡。   手机短信声响起“在,你来取吧。班级活动好玩么?”   纪原暮:“自娱自乐罢了,我在吹泡泡,你喜欢玩这个么?”   邱渝:“蛮喜欢,都记不起来上次玩是什么时候了。”   纪原暮:“省一些给你吧。”   4点半后,大家终于有了回家的意思,纪原暮兴冲冲跑到学校老师办公室,门锁着,邱渝不在,发消息没有回音,打电话也没有人接。不晓得算不算是有期待,纪原暮很有些失望,只能慢慢走下楼,用纸将肥皂水瓶子包好,写好“邱雨”,然后拜托门口的阿姨交给邱渝。   走了几步发现5点还没有到,等到5点再走,她想。那一厢的邱渝和程若海正一起被王老师的喋喋不休侵蚀着。王老师乃老牌复旦毕业,教几门考查课,其中包括世界经济概论,听学生说,她上课不管下面的人怎么想,只求安静些让她写完一黑板一黑板的板书即可。   两人几次想要打断王老师的话,怎奈何王老师谈兴正浓丝毫没有注意到两人彼此交换无奈的眼神。突然王老师大喊一声,“啊呀,我先生来接我了。”提了包匆匆离开。   程若海斜了一眼她离去的背景,道:“难怪她家住别墅,她老公儿子吃不消她的啰嗦,可以有地方躲。”   邱渝失笑“这是在嫉妒人家住别墅?程老师,甲之熊掌,乙之砒霜,王老师算是个好心的人。”   “在你眼里有不好的人么?”   “说得我是非不分似得。她不见得是个好老师,但是心眼不错啊。不会特意去刁难那些学生,没有很刻薄,也不索要礼物,这样的老师还不够好?”   两人一路说着回办公室,门口的阿姨喊住了邱渝,将用纸包好的肥皂水似笑非笑地递给她。   “谁给你小孩子玩的东西?把你的名字也写错了。”阿姨不过是笑肥皂水幼稚,有心的程若海却从阿姨诡异的笑容中嗅出了危险的味道。   邱渝同程若海一般惊讶,她知道是谁留下的,却完全在意料之外。她原以为纪原暮只是在说笑。   吹了几个泡泡,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她想起了小时候曾和静颜在西湖边追逐打闹,真是很奇怪的感觉,她仿佛可以感觉到阳光下纪原暮吹着泡泡,带着一脸稚气的笑的样子。   路过的学生笑着嘲笑她“邱老师,男朋友拿来的吧。”   “邱老师,男朋友真是有心啊。”   程若海暗自吃了一惊,这一招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眼见邱渝欣欣然的样子,近水楼台的优势尽毁。“谁啊,那么有情有趣?”   邱渝不欲解释,笑说“你的语气真酸,不会在吃醋吧。”   程若海闷哼一声,难不成就这样认了自己真是在吃醋么?只得说“给我玩玩。”   “你说这是小孩子玩的东西哦,不给你玩。”更令程若海不愉的是,邱渝竟将小瓶子放进抽屉里收好。   这时,邱渝才发现纪原暮曾打电话给她,也发过消息给她,连忙回了个短信过去“东西拿到了,之前给别的老师拖住了,手机也不在身边。”   仍在校门口徘徊踱步的纪原暮终于收到了短信,字里行间的轻描淡写让她略微有些生气,“拿到就好。”   “很好玩,你回家了?”   “打算吃饭,晚上重修。”   “一起吧,你在校门口等我。”   纪原暮的心咯噔一下,不知是紧张还是生气。这个人,也不管人家是否愿意是否答应是否另外有约,就这样决定了。可是,当邱渝笑意盈盈地站在她面前时,一丝隐隐约约的好闻味道钻入她的鼻中,全有的火气都烟消云散。   夏末秋初的五六点钟,太阳收起了热仅给与光,偶尔一阵凉风吹过,卷起梧桐残叶打着转。一叶落而知秋,邱渝心道。沿着风吹的方向望去,即是歪歪扭扭松松垮垮憋着嘴负手而立的纪原暮,偶尔张望,偶尔看表,全然没有半分摩登女大学生的样子,似足一个顽劣的孩童。想起她表哥张志清说起她时连连摇头,“怪人一个。”还摊摊手做无奈状。   邱渝察觉纪原暮乍见她时流露出一丝紧张与局促,之后强自镇定做淡然状,又不免一阵好笑。   有时候有些人就是那么奇怪,一个动作、一个表情、一句话就是可以扯动你的嘴角,让你觉得滑稽,让你笑,而另一些人不管说了多么好笑的笑话也只是让他自己笑个不停罢了。就好像大学时曾追求过邱渝的路人甲,总是绘声绘色地讲一些笑话来给邱渝听,有一次连一起坐公车的陌生人都笑个不停,而邱渝只有礼节式的淡淡的微笑。   毕业聚餐路人甲借着酒意终于对她说,“你的心如深潭之石,无论潭水如何流淌冲刷,都无法留下痕迹,浸透你心。”平时粗糙的路人甲一下子如此文艺,邱渝有些意外,她能明了路人甲的愤懑,却无可奈何,她可以控制情绪是否外显,但无法控制想笑不想笑,喜欢不喜欢。如同眼前,用程若海的话来说,从头别扭到脚无一可取之处,可是邱渝偏觉得有趣。   “为什么把我的名字写成下雨的‘雨’?”这是邱渝同纪原暮说的第一句话。   “吖……”纪原暮一愣,脸又红了“因为不知道是哪个字。”   “我在黑板上写过。”邱渝语气渐冷。   你写过我就要记住?纪原暮看着她,刚想说一句,“写了还不兴人家没看到么,那你想怎的!”却察觉到邱渝面容虽严肃,眼眸中却满是俏皮的笑意。便道:“下次劳烦你写在我心里吧。”   “用什么写?手指还是烙铁?纪原暮同学也不怕痛。”   “咦,当然是以心写心。”   “唔,纪同学,你就是这般同老师讲话的?”   “学生知罪,学生惶恐。”   纪原暮苦着脸作揖的样子让邱渝忍俊不禁,“哎,你这人。”对于纪原暮没有回她“彼传何道?授何业?解何惑?以何为师?”她十分开心,笑着拉起纪原暮往校外走去。“饿了。”她说。   原暮有些诧异,一贯不喜肢体接触的自己对邱渝并没有排斥。   而此时不远处正有人皱着眉头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他知道昨晚邱渝与亲戚介绍的对象吃饭,是邱渝对相亲对象的爱屋及乌以至于对纪原暮关注有佳?还是这个自以为是的学生让邱渝不一口回绝相亲对象?程若海百思不得其解。   两份咖喱鸡饭,两杯冰冻柠檬茶,纪原暮抢着付了钱,吃自己的比较安心。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没有说话,邱渝看看狼吞虎咽吃得十分香甜的纪原暮,看她吃饭的样子就好像眼前的食物充满了神奇,无比美味,吃着吃着还要摇头晃脑地笑几下。她又怎知,纪原暮满脑子想的却是,这个女人究竟想干什么。一边吃得开心,一边心里泛着嘀咕的纪原暮偷偷瞄向邱渝时发现对方正带着笑意看着她,又是一阵脸红。   “看你吃饭很香,不挑食吧?”   “正相反,我妈说我是挑食的代名词。小时候只吃泡饭和榨菜,所以人才长不高。”   “现在还挑食?”   “是啊,反正不挑食也不会怎么长高了。”   “会吃的人应该会烧,你呢?”   纪原暮放下调羹心满意足地揉揉肚皮,“君子远庖厨。”   邱渝失笑:“那君子做什么?指点江山?”   “所言甚是。”   “除了指手画脚还做别的么?”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呢?”   “也不过如此,看看书,四处走走。”   “最喜欢什么书?不会是红楼梦吧……”   “还没看过《红楼梦》,喜欢的有很多,李碧华、亦舒,很多,最喜欢的地方倒是杭州。”   纪原暮几乎拍案,“我也是!最爱杭州,那六桥三塔间的波光荡漾,那环绕四周群山的舒爽,都叫我欢喜。每年都会去杭州,春夏秋冬,哪一季都好。”   邱渝微笑,竟也是个流连于西湖的人。“一年四季,都有可看的景,找不出一处比杭州更佳。”   “是呀,还近!”   “你父母每年都带你去玩?”   “当然不是,我自己去,他们说傻子才总去一个地方。”   “你一个人去?父母放心你出门?”   “噢,自然,约法三章,不做危险的事情。”   “开明的家长。”   纪原暮点头称是:“我妈就像是一个朋友,像是苗翠花和方世玉,还烧得一手好菜。”   “真好。”邱渝无限渴望。   “是啊,我妈至好不过,又可爱,又聪明。”   说起母亲,纪原暮眉飞色舞,可见母女关系相当融洽,邱渝羡慕。   “你呢?”   “我什么?”   “同父母关系好么?可有兄弟姐妹?”   “父母早亡,与家姐相依为命。不似你这般幸福,有母亲的好手艺还可以挑食,只记得小时候寄养在亲戚家,有饭吃已足够欣慰,哪里还敢挑三捡四。”一场意外父母双双离世,她和邱静颜相伴生活至今,母亲的样子也已渐渐淡忘了,只依稀记得她煮的粥很香很好吃,静颜与她怎也烧不出那种味道。   “我很抱歉。”   “没什么,都过去了。我不挑食,也不曾长得多高。”邱渝的面容如她的语气一般一贯淡然,眼眸里却涌起潮湿之意。   纪原暮心头一紧。她见过邱渝的俏皮,邱渝的温婉,邱渝的聪慧,也听说过邱渝的强硬,怎也没有想到她的坚强竟让她感到心疼。   许是纪原暮的表情过于紧张,邱渝忍不住伸手拨乱她的头发,笑道:“傻孩子,不必在意,很久不曾跟别人谈起这个了,一时感叹,正巧说起罢了。”   两人从店中出来时,重修课已临近尾声,等车的时候,纪原暮对邱渝说:“你真是个坚强又温柔的女子。”   “鲜有人说我温柔,听到更多的是冷。”   “世上少的不是美,而是善于发现美的眼睛,我觉得你有一颗很温柔的心。难道是我不够了解你?”   “你了解的已经足够多了。”邱渝眼波流转,一双眼眸清澈如泉。纪原暮禁不住有些恍惚起来。   伍 相逢是缘   早中晚、食堂、校舍时常偶遇,邱渝点头微笑,纪原暮驻足凝视,是缘分?还是G大实在太小?   方亚亚说是巧合;   史惟易说是缘分;   尚子妮说是孽缘;   嘉应说是为艺术献身之契机;   程若海说是冤家路窄,是碰见赤佬;   纪原暮沉思,邱渝笑而不语。   程若海对邱渝抱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总是在学校里看见那个纪原暮,阴魂不散。佛说人生八大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蕴炽盛,果不其然。”   “倒是不知你对佛法还有研究。心理学解释说,这叫选择性注视,可见你有多想看见她。”   “正相反,我想的是不要看见她。”   “知道吸引力法则吧?你满脑子想的都是她,自然就看见她,想与不想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你的脑部信息里都是她。”   哪里有那么多她她她,有的只是你你你。如果真有吸引力法则,为何不见我常遇见你。程若海心道。   邱渝从抽屉里取出泡泡瓶子,吹了几下,纪原暮的小说还在她处。纪原暮没有问她要,她也没想起去还。程若海病愈复工,她没有她们班的课,自那天晚饭之后,原本没什么交集的人就这样连上了线,尽管两人的交流仅限于手机短信与校园相遇。张志清约她,有时会赴约,有时不。想起张志清说起原暮从小和他一起拔人家自行车的气门芯、炸邻居的邮箱,邱渝笑着摇摇头,小姑娘家的竟这样淘气。   自从听说邱渝与纪原暮的哥哥相亲之后,程若海就格外留意邱渝,越留意就越觉得不妥。邱渝走神时会莫名的笑,邱渝的短信也十分频繁,也听邱渝说起和纪原暮的哥哥一起吃饭,还有那让邱渝珍藏的吹泡泡的工具。程若海突然觉得有点委屈,难道现在就流行相亲,不再流行默默关注、陪伴?不是他不愿公开追求,而是几次暗示明示,偏邱渝这方面神经粗大,全然接收不到信息。有时他甚至想直接拉住邱渝的手告诉她,从第一眼看到邱渝起,他就有难以言喻的亲切感,他喜欢她。可是他怕邱渝会笑着说他骗人,他更怕邱渝不接受他后两人从此陌路。他知道以邱渝疏离的性格,两人今日之友情已是难得。程若海重重地叹了口气。   “纪原暮真让你如此不愉?”邱渝认真地看着程若海,颇有些不解,他这样记仇不似平日里为人。“不过是个年少轻狂的孩子罢了。从另一方面看,她是个很有想法的学生,你觉得呢?”   让我叹息的是你。程若海苦笑摇头:“你说的是。”   “不如我把纪原暮的姐姐介绍给你?”邱渝想起张志清曾提过,他有个只差一个月的表妹,只差一个月一个就属马变成了哥哥,一个属羊变成了妹妹。   程若海哭笑不得:“你对纪原暮真是青睐有佳,约会了哥哥,还要把姐姐塞给我。”   “只是看你可怜,孤家寡人无所事事。而且,我与纪原暮的哥哥也只是普通朋友,没有正式约会。程老师,你不会喜欢成熟女□□,所以对比你年轻的女孩不屑一顾?还是……”   “还是?”   “你有断袖之谊?”   听得邱渝表明心迹与那纪原暮的哥哥没有什么瓜葛,程若海一喜,继而又是一怒,道“亏你想得出来。”   “看来还是偏爱熟女,成熟女性确比小女生更懂事一些。不过,确实难得,需要勇气。”   程若海待鼓足勇气要对邱渝说出倾慕之情时,邱渝似想起了什么,问道:“大学读书时,晚上会听电台么?”   “也会,那时有个节目,可以点歌星期五还会读些文章,有同学就会打电话、写信去点歌。”   “是是,就是那个,我还记得当初读过的一篇文章,一个17岁少年爱上比他大几岁女孩的故事,少年的心情很单纯,很坚定。”   “感动了?”   “听者皆感动,那时去H高中实习,大家还找那个作者来着。”   “有否满面青春痘,胡子刚发芽的少年?”   “不知,署的是笔名,遍寻无处。”   “如果感动,还是不要见到作者好,容易失望。那时,倒是有个暗恋的故事吸引我,默默关注,默默留心,只可惜无疾而终,少年情怀啊。好像也是出自于H高中某人的手笔。”   “你看,17岁的少年尚且如此,你不必太在意对方的年龄,喜欢与否才是最重要的。”   兜兜转转邱渝还是觉得程若海爱上了大龄女子,程若海气结。   中午的食堂熙熙攘攘,再难吃的食堂也是如此。纪原暮总是怀念高中的食堂,菜永远清清爽爽,五香牛肉、蚝油牛肉、油焖茄子是学生最爱,H高中毕业的学生无论身在何处都怀念母校食堂。而G大的食堂,价格偏贵,口味不佳,炸猪排四季如一日的干涩,就像这个学校一般,刻板僵化暮气沉沉毫无灵魂。   如果有空桌子,很多同学会一起吃饭,一张长桌,两边分坐十来个人,好不热闹。方亚亚忽然说道:“那个老师倒也常是独来独往。”顺着方亚亚的目光望去,正是邱渝,月牙白的圆领衬衫素面朝天清清爽爽,比周围的学生更像学生,一个人安安静静吃饭,周围嬉笑也好,吵闹也好,她都不会环顾,不关心也没有兴趣。   “你有没有觉得她看上去很冷?”方亚亚问。   “一点点,有点犀利,但是很温柔。”   方亚亚白了纪原暮一眼,“温柔,倒是稀奇。你可以过去了。”   坐到邱渝面前,纪原暮还有些不明就里的紧张。“你吃全素?”   “来晚了,选择不多。”   “我同学说,你总是一个人。”   邱渝抬起头,看了原暮一眼:“你同学观察仔细。”   “没有打扰你吧?”   “为什么这么问。”   “先问清楚比较好。”   “那么小心。不见你先问程若海老师,在课堂上质疑他会否让他难堪。”   “嘿,这事,你还记得。”纪原暮脸红。这是她为数不多想做就即刻做了的壮举。   “怕是他也不会忘记。”   “那我也无可奈何,谁让他先挑衅我。而且,我自觉答的经典。”   邱渝放下筷子,嫣然一笑,道:“直指要害,我也怕你质问。”   “你?不会,你是一个好老师。”   “不要拍我马屁,我没有教你们的课。”   “现在没有,难保以后没有,有备无患。是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是哪一个字。”   “手。”   纪原暮一阵错愕,将手递了过去,只见邱渝以指代笔在她手心划了起来,一种痒痒酥酥的感觉席卷全身,只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半拍,而邱渝写完,还凝神看看似乎对自己的虚空书法颇为满意。   “知道是哪个字了吧?”   凌空点画,怎看得清?纪原暮收回手,装作认真地辨认一番后道“原来你还会画符?”   “嗳。”邱渝看着这一脸无辜,忍不住莞尔。   “不如,再写一次?”   这次邱渝放慢了速度,可纪原暮还是沉浸于指尖的温存,全然没有留意这一笔一划。突然灵光乍现“原来是至死不渝的渝。”   “嗯。”邱渝满意点头,“以后不会写错了吧。”   “永不。”   说来也怪,就算不用眼睛,纪原暮也能在楼梯走道感觉到邱渝的存在,她总是会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的香味。纪原暮讨厌香水的味道,尤其是某个英文老师走过即带起一阵香氛令得她以为香水就是如此熏人。可是邱渝身上的香味不似别的香水那般折磨人,又是那样的亲切自然。同方亚亚和史惟易说起这种玄妙感觉。   史惟易道:“也许是荷尔蒙的味道。”荷尔蒙是什么东西?听上去很玄,像是一种相当奇妙且先进的东西。   方亚亚摇摇头:“我觉得你们有一种很暧昧的感觉。”   “暧昧是什么感觉?” 纪原暮不解。“好还是不好?”   “好与不好很难定论,暧昧即是暧昧。照理说学生陪老师吃午饭,给老师发消息,很怪异很谄媚,可是你们却又很和谐。”   三人一起摇头,“诡异。”   为了弄清楚邱渝所用的是什么香水,纪原暮在群租小屋里发问,“什么香水清新又淡雅?”   “倩碧的happy be。”   “CD的真我。”   “大卫多夫的冷水。”   “雅顿的绿茶。”   “佛莱格默的甜心魔力。”   抄下那些名字,纪原暮去大商场香水专柜东嗅西闻,刚踏入时一记群芳烈香拳命中口鼻,阵阵眩晕感袭来,但是目的盖过了一切,她想知道那味道是什么,然后在邱渝面前淡淡地说“哦,**的**,很衬你。”可以故作老练成熟状,帅气非常。   Happy be清新活泼,少了冷艳;冷水冰凉之下,妩媚暗涌;绿茶清新有余,灵气不足;甜心魔力粉瓶似足魔力女孩水果糖,蓝瓶妖异诱惑十足略带风尘;真我活泼优雅之余,尘世味太重;竟没有一种味道与邱渝的香味完全吻合。   不知谁为了戏弄她说“香奈儿五号。”一闻之下呛声连连,如此可怕,用来遮狐臭估计效果颇佳。虽没有找到邱渝的味道,却也知道了原来香水如人,有清心寡淡的也有口味浓重的。   纪原暮又在群租小屋内发问:“什么香水清新淡雅清冷又有灵气。”   尚子妮唾弃。李艾莲白眼。嘉应答曰:“琼浆玉液。”   陆 避雨相逢   喧闹的大街,高架、马路、地铁三管齐下,路人行色匆匆。老和尚说,天下间车来船往不过两艘,一艘为名,一艘为利。纪原暮讨厌城市,尤其是海上这样的大都市,充满了钢筋水泥气息毫无人情味,她曾对大哥商岳说,她不要做一个海上人。文化缺失,沙漠一般的城市,四散的空气中只有沙砾。沙漠中尚有生命的味道,海上却没有。   “那你想做哪里人?”大哥问她。“杭州人。”她说。   商岳笑了,他也曾厌恶海上,可各地奔波这些年,终还是海上好,不仅仅是家乡,更因为海上相对于绝大部分地方而言井然有秩,法律、道理有处可说。纪原暮怕是不会想到,少时心心念念想做个外地人的她,最终却仍旧爱上了生于斯长于斯的海上,她的根在这里,她的心在这里,这些都是后话。   那时纪原暮还想做一个杭州人,四处水秀山明,不用花火车票和旅馆钱就能在白堤漫步,望四周波光粼粼,心旷神怡,东看塔西看墓,十步一寺,更有博物馆若干从茶叶到官窑,看厌了还可移步上山,有竹有松;春有桃花柳树,夏有曲院风荷,秋季满城桂香,深秋还可登山探访银杏,到了冬天还有梅花暗香,不用出城即可看遍四季,人间天堂莫不如是。最最要紧的是,杭州有一个故事吸引她。   可惜这次从杭州归来,却带着愤懑,雷峰塔新塔建成,想起那座又矮又胖,门口架着水晶棺材兼升降电梯,金碧辉煌的雷峰塔,纪原暮忍不住恨意。又造一座塔做什么,天底下没有那么多至情至性的白蛇可以镇压,却偏偏有那么多可恶的和尚。   正想的痛恨,又下起了大雨,雨势之大令得素来淋惯雨的纪原暮也不由得跑到最近的店里避雨。门口一抬头,“避雨相逢”,“呵,招牌这样趣致。”   踏入店门就有清香袭来,竟还是一家花店。   “欢迎,这样大的雨。”没有人到门口迎客,只一个知性温柔的声音响起。   “不好意思打扰了。”纪原暮循着声音望去,是一张清丽冷峻的脸,声音已这样使人浮想联翩,那张脸,那张脸的背后又会是怎样一个故事。   又一个人推门而入,“是你!”声音中有着意外,不过更多的糅合了惊喜之情。   纪原暮两边打量,还没和来人打招呼,脸却已先红了。   谁知,门口又一声“咦?”,程若海也进店避雨。   一时间四个人八目相觑,都倍感诧异。   还是邱渝最先开口:“姐,这是我的学生纪原暮,这是同事程若海,她是我姐姐,邱静颜。”   一听是邱渝的姐姐,程若海连忙问好,邱静颜却退后两步,礼貌微笑。   纪原暮笑道:“避雨相逢,真是巧了。”   是,切题又这样巧合。程若海与邱渝也笑。   “才从天堂回来,又进入另一个天堂,这里可真是梦想中的花店。”拍马屁纪原暮颇擅长。   可邱静颜却又皱起了眉头,问道:“你从哪里回来?”   “杭州。”   “我也是。”程若海与邱渝异口同声。   四人又是一阵愕然。一对口供,三个人居然都对杭州殷勤,频繁来往。鉴于财力有限,纪原暮去的次数少些。邱渝对西湖甚是迷恋,纪原暮热衷于西湖和环山,而程若海则最爱净寺。说起新建雷峰塔,邱渝和纪原暮满口不屑,程若海却颇多赞赏。   “不管欣赏哪一部分,没想到我们居然都喜欢杭州,真是缘分。”程若海口说我们,眼睛却望向邱渝。   “本来可算是四个人,我姐姐以前也喜欢,可是不知怎的,有一天,她突然就厌烦起那里了。”   “也许是厌烦那里的一个人。”程若海故作聪明。   邱静颜冷冷看了他一眼,他没有注意,纪原暮却无意看到,微微一笑。   程若海显然心情极佳:“相请不如偶遇,晚上一起便饭如何?”   邱渝还没来得及说不,邱静颜就道:“真是不巧,我们约了朋友。”   纪原暮笑笑,道:“程老师太客气,我爸妈还等着我吃饭。”   邱静颜又道:“雨停了。”   程若海稍有惋惜,但仍是满心欢喜地先告辞离开。   “程老师似对你有好感?”邱静颜对来人的眼色看得分明。   “不过是同事而已。”   “那个学生……”   “怎么?”   “你与她走得很近?”   “她?也奇尚算聊得来,是个蛮有趣的人。你不喜欢她?”   “学生终究是学生。”静颜笑笑,语气不咸不淡。“张家姆妈介绍的张志清不错,你最近有和他来往么?”   “很少共同话题。原暮是他妹妹。”邱渝暗叹一声,同是一家人一个有趣一个无趣,果然一表三千里。   “兴许是人家老实,多了解一下看看。”   邱渝想一想才说:“好。”邱渝的“好”没有停,一直到张志清同她说,外婆生日,请她一起去吃饭。她才大惊失色。“不。不。不。”   张志清没有勉强,只是道:“考虑一下再说。”   何用考虑,一去吃饭,就好像进了踏了半只脚进他的家门,她根本不喜欢他,甚至不承认他们在谈朋友,只是邱静颜让她多了解一下看看。她不会同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决不。   邱静颜听说后,只是淡淡地说道:“去吃个饭,有什么关系,又不是让你去订婚。参加家庭聚会,才能更好的了解他,不是么。他邀你去,可见是有诚意的。”   “可是……我根本不喜欢他。”   “不喜欢没有关系,感情可以培养。”   “为什么非是他?我不要。”   “那你要谁?程若海?”邱静颜顿了顿,想起雨中邱渝见到纪原暮时那一抹喜色,又问:“还是纪原暮?”   邱渝一惊:“姐,你胡说什么!”   “你也老大不小了,要结婚生孩子不是么?。”   “你不是也一个人么,也很好啊。”   “好什么。男人都喜欢年轻漂亮的,你再年纪大点,没有人要了。”   “没人要也好,乐得清静。何必要迎合他们!”   “可是街坊邻居会说,这家人无父无母,两个女人婚也不结。我也是为了你好,去吃个饭,又没有损失。”邱渝再豁达再淡然,总也有克星,而邱静颜的“我也是为你好。”仿佛一记魔咒,百试百灵,纵然邱渝有千百个不愿,想起这句话,也不免会对自己说“她也是为了我好”。于是,邱渝只得对张志清说“好。”   柒 外婆生日   外婆生日那天他们先与张志清的母亲杜家芳碰头,邱渝这才知道,张志清父母离异,他与父亲同住。杜家芳对儿子的新女朋友很满意,文静秀气又是大学老师,连连告诉邱渝,不用紧张,家人都很随和。邱渝倒是很从容,同外婆说生日快乐,又送上拐杖一根,走场过戏一般,只有想到纪原暮时才一阵心慌。   大舅舅杜家葆到的早,嚷嚷着要先开打麻将。   张志清跃跃欲试,对邱渝说:“你看电视,我玩一会儿。”   杜家葆笑张志清,“也不怕女朋友生气。”   张志清看看邱渝,笑道:“不会,邱渝最体贴,不会生气。”   不在乎,何需动用感情,没有生气的必要。   杜家葆又道:“听说你是原暮的老师,她在学校是不是很皮?”   外公道:“原暮最乖了,几个小孩她最聪明。”   邱渝笑笑,不答。外婆70多岁,身躯肥硕行动不便,听说几年前中风过一次,起初无法行走,人渐渐胖了起来,人一胖,走路越发困难,由此恶性循环。   五个子女到了四个,除去凑成一桌的不说,来人进门同外婆道贺之后便聚在一起叙旧,外婆一直坐在椅子上,默然地看看来人,又看看电视。邱渝心下不忍,坐到外婆边上,同她说一些学校里的趣事,又同外婆说起纪原暮上课时质问老师,弄得老师万分尴尬。   外婆笑了,“原暮,原暮她最精灵古怪,像她妈妈。”指指电视机上的相片,“和她妈妈一摸一样。”   邱渝走近一看,一眼就认出原暮的母亲,眉宇间的神气同纪原暮一般,也有股子飒爽的男孩子气。   外婆又问:“原暮怎么还没到。”   此时,纪原暮正听杜家凤说起张志清的女朋友是一个老师,还生的美丽。   “庸脂俗粉,否则大学老师怎么同张志清交流?”   纪建同接口道:“人家都不好,都俗,就你最好。”   纪原暮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想起高中时候曾想过如果张志清的女朋友生的好看就抢过来,不免好笑,同杜家凤说起。   杜家凤也笑道:“人家凭什么给你抢走,真是异想天开,十三点。”   这一厢,邱渝听到小舅妈杜文光喊一声:“你们终于来了。”心下一抖,没来由的慌乱起来。   先进门的是与纪原暮神似的杜家凤和纪建同,外婆问:“原暮呢?”   “她在后面,不知搞什么鬼。”   杜家葆大喊:“纪原暮,你躲起来做什么,中午我们喝酒。”   “好啊,这不是来了嘛。”   只见纪原暮笑嘻嘻地进门同屋里每个人打招呼,这边摸摸外婆的手,摸摸外婆的头发,那边摸摸外公的胡子,捏捏杜家葆的鼻子。   杜家葆的女儿,纪原暮的姐姐杜梅对邱渝说:“只有她敢捏我爸的鼻子。”   最后纪原暮摸摸邱渝送的拐杖,拉起外婆道,“咦,谁这样贴心送了你一条腿,来,外婆,你要站起来多走走,才能健步如飞。”   外婆眉开眼笑:“我是走不动了。”   “谁说你走不动,你只是懒,外婆不要懒。以前外公可是叫你卡尔,人家楼下一叫你就去打麻将了。”   邱渝笑了起来。   杜家凤忙道:“又人来疯了,叫人家笑话。”   外婆道:“就是,这是志清的女朋友,是她送的。”   “原暮永远长不大,像个小孩子,请你不要在意。听说你是老师?”   “嗯,是。阿姨好,我叫邱渝。”   后来张志清笑邱渝,为何看到他妈的时候不紧张,对着原暮的妈妈却又紧张了。   邱渝答:“你妈比较随和。”   张志清点头:“小阿姨是比较厉害。”   “邱老师好,真没想到你居然是张志清的女朋友,程老师要失望了。”纪原暮避开邱渝的眼神,笑着说道,“妈,邱老师还教过我英语呢。”   邱渝意外于纪原暮的平静,略有些没来由的失望。她没有看见初进门时纪原暮的震撼,仿佛中了博浪沙120斤的大锤,五脏六腑支离破碎。   中饭在家里吃,地方不大,小舅舅杜家耀房中一桌都是大人,外婆外公房中一桌都是第三代。杜梅与商岳不住拿张志清与邱渝开玩笑,纪原暮心不在焉地往返于两桌之间,没注意到邱渝留神听他们的嬉笑讲话,听到杜家葆说,“没规矩啊,喊你爸老纪,又直呼其名。”   才从杜家凤那里吃了一勺虾仁,杜家葆又喊她,“原暮,过来喝酒。”   纪原暮坐过去,望小房间望去的时候,却看见邱渝仰后脑袋张望着他们。   杜家葆倒满了两个玻璃杯的啤酒,连连说:“干了,干了。”   以前她还会假意讨价还价一番,今次倒也省了,就像杜家凤常说的,人来疯,爽爽气气地将啤酒喝干,众人又笑。外公拿出白酒,倒进纪原暮的杯子里,说:“特意留给你的,很香吧。”   纪建同不悦道:“少喝点。”他不管什么场合都要摆出做父亲的样子。   外公不以为意,“自己家里,有什么关系。”   纪原暮拿着白酒回小房间,问弟弟杜繁荣,要不要喝,杜繁荣摇摇头,就自己呷了一口。听张志清在谈他的股票经,倍感无趣又呷了一口。邱渝忍不住出声:“女孩子,喝酒不好。”纪原暮却看她一眼,挑衅似的一口喝干,喉咙口似火烧一般,却不及心里的那把火。   张志清似怕女友受气,忙道:“不要管她。”   杜梅解围:“外公从小就拿筷子蘸白酒给她喝,不用担心。”   张志清乘机拉住邱渝的手,剖白道:“所幸,我烟酒不沾。”   嘘声一片。   纪原暮别过脸去不想让其他人看到她的一脸阴沉,没有注意到邱渝借着夹菜将手抽回,还下意识地望她一眼。   看她做什么?邱渝摇摇头。   “志清真是有一套,原暮你描写花花公子时要像他学学。”杜梅同原暮说。   商岳却道:“何用学,原暮以前写的文章,在电台里,不是让很多小妹妹感动么。”   “哦?这么有趣?什么文章?”邱渝饶有兴致。   商岳答:“说是爱上大三岁的女孩,愿意等她的故事。什么如果格拉玛依湖的水可以蒸干,就让我告诉你,我爱你。还有篇关于暗恋的故事,没有开始,没有结束。”   纪原暮终于笑了“你倒是记得清楚。”   “什么?”邱渝吃惊,“是说一个十七岁少年要等一个女孩十年要娶她?”   “是,你也听过?”   “你……是H高中的?”   纪原暮点头。   邱渝这才恍然,难怪当年找不到那位学生,韦爵爷,本不姓韦,更不是位爷。更有趣的是,把程若海打动的那个暗恋,也出自她的手笔,真是兜兜转转,冤家路窄。   这顿饭吃的艰难,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就好像被五指山压着,纪原暮内心翻滚百感交集,明明又是恼怒又是气愤还要面上装出欢乐的样子,真是辛苦。从乍见邱渝满心欢喜到醒悟她就是张志清的女朋友失望到谷底,奇怪,她的心居然像给撕开一样。纪原暮还来不及思考为何情绪如此激动,又想起张志清握住邱渝手的样子,怒火轰的一声冲到了脑门,“可恶,她居然还让他握着手!”   “怎么出来了?脸这样红,是喝多了么?叫你不要喝那么多来着,怎得都不听劝。”声音松松脆脆像冰融化一般。   是邱渝,轻轻倚着门框,眼里含着关切。   纪原暮努努嘴,握拳的手藏到身后,“你管我!”孩子气地别过头。   邱渝轻叹。   第一次听她叹息,纪原暮内心一阵颤动,细看她殊无欢愉之情的脸上除了对她的关心便只有疲惫,也觉得自己过分,她分明是好心好意。   可是……   如果换做别人,邱渝会觉得那个人大概是在吃醋。可放到纪原暮的身上,她却全然没了主意,不知为何原暮会如此别扭。说不知道,她又好像觉得自己知道平时短信来去畅快,这一见面这般尴尬是为了什么,只是这原因就连邱渝自己也觉得莫名非常。整一餐饭,她都在留意原暮复杂难明的神色,自己的心情居然也随之起伏,以她一贯的波澜不惊,今日的情绪大失水准,完全不由她控制。而让她一直记忆于心感动非常的文章竟是纪原暮所出,这在她的心里惊起了涟漪。   回家之后杜家凤同纪原暮说起邱渝,“骨子里的清冷,与张志清不是一路人,志清高攀了,分手是早晚的事。”   “妈,你又胡说。”   “好好好,我胡说。我几时说错过。”   纪原暮喜上眉梢,妈妈什么都知道,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捌 那一滴雨   【所有的雨中,淋湿你的那一滴,才是真正的雨。——断小弦】   外婆生日后,几度秋风过,校园里四散阵阵香甜清幽的味道。风是香气最好的伴侣。纵然古人对秋天有太多的悲凉和肃瑟,但秋仍是丰收的季节,色彩的季节。如果春意孕育着生机,那秋意则绽放绚烂。   一日英语课结束,程若海照旧疾步走入办公室,一脸迷茫,连声道:“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邱渝知他上一节是453A2班的课,忙问:“又有遭遇?”   “奇遇。”   “怎么说?”   “那纪原暮竟温顺地上课、笔记,回答问题有条不紊……”   “偏见,偏见,好也不好,不好也不好。”   “不,不,她还拿奇怪的眼神看我。”   邱渝忍俊不禁:“难道她看上你不成?”   程若海回忆当时场景,一脸正经地否定“不是,是同情,有点忧郁的,同病相怜的感觉。”   邱渝捧腹:“我不知该惊叹她眼睛能说会道,还是称赞你感情细腻感觉敏锐。航天局该放你去外太空搜罗外星生命。”   “你不觉得最近她有些奇怪?”   奇怪与程若海也没有关系。邱渝不答,回过头去。   近日里纪原暮确有异常。学校里碰上,打个招呼就转身离开,不似从前会攀谈几句;吃饭时遇上,她也总是说有事先走,不坐下陪她也不回到一群同学里。她总是礼貌地称呼她“邱老师。邱老师好。邱老师早。邱老师再见。邱老师慢用。”态度好的无懈可击。在“避雨相逢”帮忙好几次看见纪原暮路过往店里张望,见到她便匆匆离开。   这些都是邱渝看到的,邱渝没看到纪原暮上课时一笔一划在课桌上写她的名字。邱渝也没看到这个古怪的学生开始读佛经,一遍一遍地在纸上写“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天气预报说明天下雨,邱渝挂念着一树的桂花,再不看,桂花就被雨水打残了。下了课,换两部公交车匆匆赶去桂林公园。   桂林公园以桂树与园林设计著名,原先是上海滩大亨黄金荣的私人别墅,小桥流水舒活假山一样不少,公园虽几经破坏,但曲径通幽楼台掩映间仍能看出当初的奢靡。   幸好,离关门尚有一小时。卖票的老头直笑“那么晚还接连有人来。”   尚未进的深处就是一阵风夹带着沁入心脾的香。桂花不见得有多雅有多美,但是怎么也不会觉得她俗,再多也不嫌浓烈,只是香,清新的香,好闻的香,一闻便心生喜悦的香。似寒冬过后乍见的一抹新绿。   这个时段倒也好,公园游人不多,年轻力壮的或上学或上班,园子里只有三三两两的采花人。只见两个中年妇女将报纸铺在地上,摇摇枝叶,花如雨下,回去封存着或酿桂花酒或做桂花糕或烧一锅酒酿圆子,芬芳四溢,好不惬意。   风吹云动,雨如约而至,中年妇女一声惊呼,收了桂花撑伞离开。邱渝也有准备,打着伞多走两步,清凉的风夹带着湿润的香气,卷走这几日动荡的心绪和应付张志清的疲乏,身心舒畅。   眼尖的余光见到亭子里避雨的身影闪过,邱渝心下一动,走近看看,果然是正等着雨停的纪原暮,正闭着眼睛,凝神静气地享受着潮湿的香甜。   再意想不到的地方都能遇上,真是冤家。   冤家?冤家。邱渝不觉失笑,怎会想到这么个词,冤家。   只见纪原暮看看天色,料想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正打算举步离开。原以为她会一鼓作气奔向外面,谁知,她只是耸耸肩笑笑就走到了雨里。   这雨,看似不大,倒是很密,不过多时,衣衫尽湿。   邱渝心底暗叹一声,快步走过去替纪原暮遮些风雨。   不知是否雨气润了眼,纪原暮短暂的震惊后眼神很迷蒙。“邱老师好。”她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嗯。怎么不等雨小了再走?”   “不知要等到几时,一会儿就关门了。”   “为什么不跑?”   “跑也要淋湿,不跑也要淋湿,不如从容地走走。”   “人家会当你神经病。”   “事事都想人家怎么看,还怎么做人。”   邱渝无言以对。两人一直无语走到车站。纪原暮才道:“来的巧了,过了今日,花所剩无几。”   “嗯。”   “谢谢你,和你的伞。”   “太客气。”   几天前两人还相谈甚欢,几天之后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有一言没一语的搭着,气氛颇有些压抑。   吹干头发,邱渝倒在床上,想起纪原暮的客气又叹了口气,沉寂多日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是纪原暮的短信,“为何如此冷漠?”   “心理学上有一种说法,你觉得别人讨厌你,多半是你讨厌别人,好像叫做投射。”她笑她沉不住气。   “咦,那你会否觉得我喜欢你?”   喜欢?照理说朋友师生之间的喜欢再正常不过。邱渝却一怔,斟酌了字句,几易其词 “你是个有意思的学生,一个孩子,确实蛮喜欢你。”发了短信才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小题大做,太过谨慎。   半响,才收到纪原暮的回复“睡了,晚安。”她想,她大概是有些不高兴。   放了学,一群同学到群租小屋做客,电视里采访F4,那阵子流星花园正红,连带着这四个身材壮硕的年轻男子也一并红透半边天。街边坊巷间四处都是F4,以前人们打招呼时会问你吃饭了么,现在都变成你喜欢F4当中的哪一个。言谈之间不是道明寺就是花泽类,连呼吸都是西门和美作,纪原暮不胜其烦。她何须要看,日日听也觉得厌烦。   同学说起翘课追星,几百个女生跑到郊区等几个小时,只为见卿一面,原暮白眼“浪费父母心血,请文明追星。”   同学说起流星花园女主角美丽大方,温良贤淑,原暮没好气“世上贤良女子谁可及白娘子!”   李艾莲最爱道明寺,原暮皱眉“苦大仇深,毫无富贵相。”   尚子妮最爱吴建豪,原暮哂笑“肥肉一块,小心三高。”   众人笑骂,“咄,就你家赵雅芝最好。”   “可不是。”原暮理所当然状。   尚子妮道:“别理她,找不到白娘子就四处看不顺眼。”   众人又笑:“白娘子给你找去了,许仙怎办。你比许仙能干,你没有白娘子还有饭吃,许仙没有白娘子一准饿死。”   别说,还真有道理。   嘉应道:“还是眼前能见到的实惠,那个邱老师就很好,赶紧琢磨着为艺术献身吧。再不献,程老师就占了先了。”   原暮颓然:“怎么又说到她身上去了,她可是我二哥女友。”   嘉应摇头“少女原暮的烦恼。”   史惟易道:“嗳,希望你运气比曹植好。”   众人哄笑。   纪原暮也想想好笑。邱渝是老师,是她表哥相亲的对象,邱渝大她几岁,邱渝与她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可一群同学却总爱将邱渝与她扯到一起,许是说多了缘故,连带她自己也对邱渝添了注意。   定是如此,想通此节,立时将邱渝把她当作有趣学生、小妹妹的事情抛诸脑后。   终还是少年人心性。   路过“避雨相逢”,恰好看见邱静颜热心地给中年男子推荐送给母亲的花,好心地给小朋友送给家人的花大幅优惠,细心地为青年男子包装花和礼物,神态温和又亲切。不自觉地路过,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打个招呼,混个脸熟。   招呼了几个顾客,邱静颜歇下来为自己泡茶,闲适的神态让原暮忍不住驻足观望。和邱渝一样,两姐妹都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像是随时嫌弃你是俗物,令得你不能接近。她比邱渝略大些,眼神中带着久经于世的沧桑和厌倦,想来,无父无母的日子她确实辛苦。但是她却并不世故,反而时时透出些天真的味道。两人都生的好看,不是那种单薄的青春之美,而是由内而外的秀美气质。就算到了七八十岁,也是好看的老太太,纪原暮心想。   次日到学校和同学说起,史惟易道“邱老师的姐姐真如此好看?”   “嗯嗯,好看又满是故事的感觉”   方亚亚说:“这样的女人最吸引人。”   嘉应却叫道:“你不是又把为艺术献身对象转移到邱老师姐姐身上了吧。”她什么都可以往为艺术献身上扯。   史惟易反驳“原暮很专一的。”   “从妹妹到姐姐跨度不大,也可算是专一。”越说越夸张。   “拜托,别乱造绯闻好不好,给不相干的人听去了,还以为是真的呢。”   众人异口同声“本来就是真的。”   纪原暮无语,她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情,怎么在她们嘴里就变得确信无疑呢。   这时,邱渝正从走廊经过,无意间一瞥看见了她,她也看见了邱渝,两人相视一笑。   玖 我喜欢你   自从某一天纪原暮看见张志清亲过邱渝就有些奇怪,有时假装在学校里没看见她,有时说话阴阳怪气,她没看见邱渝将张志清推开,没听见邱渝明确表示不喜欢这样,她时时一脸妒妇状,邱渝好气又好笑。   纪原暮不知邱渝对于张志清的恶感渐增,且不说张志清总是说些不合时宜的笑话,喜欢女性穿黑□□眼丝袜,喜欢女子居家操持不要外出,更觉女性应当料理家务洗衣做饭一切全包,男性挽挽袖子一旁玩耍即可,他甚至觉得男人饭后洗碗是一种恩赐,可怕的原始社会想法。   这都不算是大男子主义,若真是大男子主义还会代女人出头,会拿钱家用,他甚至恨不得女人拿钱家用,女人做家务,一切都是女人来,要他何用?   有时还会隐隐吹嘘他的某些能力,想来他是觉得自己可做性工具使用。邱渝只觉得猥琐,碍于亲戚情面和一份口德,她没有同邱静颜说这些,只是尽力推却邀约,让对方先疏远她。她实在无法与张志清多相处一分钟,想起尚算斯文的张志清脑子里的这些想法,邱渝汗毛倒竖。可怕,真是可怕。   同是一家人,纪原暮则可爱太多。总是叫嚷着女性应当经济独立,男女需分摊家务,报上的社会新闻会让她愤怒,而碰到美妙的音乐、美味的食物、美丽的风景、好看的书则难掩兴奋与陶醉。不管什么都是“无所谓,没关系,那也很好……”这样一个对生活充满真诚热爱的人。   哪怕早上还是满面的阴沉,见到邱渝喉咙痒一直咳嗽,中午就拿了两盒草珊瑚含片给她,嘴总是撅着可眼里都是关切。   如果把纪原暮和张志清对换,嫁给他倒也不错。邱渝失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太过荒唐。   很多人怕是没有想到,进了大学还有体育课,非但有此课,还要测验800/1000米,一些学校是1年体育课,而G大是3年,每年还需越野跑,这也是“死在G大”的传闻依据之一。   这一天恰是453A2班的体育课,800米测试,几乎每个人都面如土色心怀怨恨。邱渝路过,念及曾经的校园生活,驻步观望。纪原暮正犹犹豫豫地做着准备活动,一脸的不情愿,她听原暮说过,最恨800米,50米倒很接受,瞬间就好绝不含糊,可800米有16个50米,原暮最缺耐力,想想就头皮发麻。她记得原暮还说,这是白羊座天性。   这不,不能跑不想跑的退在了场边加油,纪原暮磨磨蹭蹭地站在起跑点。   一声令下,250米的操场,第一圈倒是很快,第二名的位置。原暮走路和跑步一样,蹦蹦跳跳,邱渝微微直笑。   可第二圈才过三分之一就已经减速,邱渝忍不住到操场上喊,“纪原暮,加油!纪原暮,加油!”   岂知纪原暮听见加油声,非但没有如虎添翼,反而像被淋了水泥,越发地慢了。只见她瞅了邱渝两眼,又对她笑笑,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干脆停了下来。   “怎么不跑了?”   “下次再跑吧,这次估计没希望通过。”   是她的加油让她失却力气么?邱渝带着失望离开操场。   其实纪原暮只是想,耐力跑最后两圈,肯定跑得满脸通红像个猪头,又是上气不接下气,姿势更是难看,那么没有腔调的事情,怎么可以让邱渝看到。邱渝又怎么会想到,那么刹那的光景,原暮的脑子已万千个念头闪过。   邱渝离开时的沉默让纪原暮惭愧,她自觉面子大失,暗自下了决心明日开始早起跑步,直至通过800米测试。   晚上邱渝在家中看书,刚看得意兴索然,就收到了纪原暮的短信。“晚饭吃了?”   “没什么胃口。”   “我的缘故?”   “只怪自己。”   “与你何干?”   “我让你没动力跑了。”   “不是这样的,是我自己懒散,又不愿意吃苦。”   “我知道原因。”邱渝赌气。   谁知那边竟着急起来,一连两条信息传来“你知道什么啊,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是我自己不好。”   “晚点见个面吧,我有话要说,重修后找你,你家附近?”   按键的拇指略有些颤抖,邱渝脸红、心慌,沉吟了片刻,才回“附近的车站吧。”   出门时邱静颜问:“这张志清怎么大晚上找你?小心。”   邱渝没有听进去,也不答,带一瓶奶茶一个面包在身上。纪原暮下车时的左顾右盼她看在眼里,吸一口气笑着走过去,“饿不饿?给你。”   “咦,真巧,最爱罗宋面包和法棍,硬邦邦,嚼头很好。”   “嗯。”   “我有话要跟你说……”原暮倒吸一口冷气,十分紧张。   邱渝面上冷静,心底也有波澜,她大概知道她要说什么,不确定心底是期待还是抵触,也不好叫她闭嘴。她只是道:“你说。”   “我喜欢你,”原暮的声音略有颤抖,“很喜欢。”   “我知道。”   “啊……我知道你知道,但是有些事情必须要亲口告诉你,很重要。”纪原暮还是有些慌乱,心别别跳的厉害,这轻如鸿毛的几个字,说起来却重如泰山。等她上了回家的车才回过神来,刚才的表白,邱渝只是回答“我知道。”这算是什么表态!慌忙中也看不真切她的表情,需问个清楚明白。“你有什么想法?”   “你希望我有什么想法?”   “我不知道。”纪原暮苦笑。该怎样?能怎样?她是真不知道。   “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平静?”这是关键。她如此无措,对方却淡然,情何以堪。   “你没看见我内心波涛汹涌。”   纪原暮终于长舒一口气,笑了,能够让邱渝动容,足见成效。   学期过得飞快,一转眼已临近期末,考前两星期往往是学生最忙的日子,复印笔记,询问题目。纪原暮只问别人借了笔记复印,老师那里她实在不善交际,与她相熟的同学也是,均没有想过可以去套个近乎求得点题目,自然也没有在意可以打电话给老师送烟送酒的消息。况且,纪原暮的心神全然不在考试上,她只是终日疑惑,为何邱渝看起来那么正常,没有些许异样。   “怎么才算异样?”   “脸红心跳之类的。”   “为何要脸红心跳?”   “看见喜欢的人总要脸红心跳吧?书上都这么写!”   “她又没说喜欢你,是你说喜欢她。”   是,是她说了喜欢她。纪原暮颓然,谁先开口说爱,谁即是吃亏,跟离婚似得,谁先说离,谁注定要放弃财产。主动方说一句喜欢,被动方有千百种回答方式,比如:嗯。好。收到。谢谢。我也是。还有,还有邱渝说的我知道。   “我知道”算是什么?真是做惯老师的人,以前周记、日记、大小作文,老师统共来一句阅,算是批过了,被阅的人丝毫不知的文章是好是不好,该得什么分数,进退两难,一脸茫然。亏得高中同学李莉叶还同她说,主动喜欢别人最好,想喜欢时就喜欢,不喜欢是转头就走看也不看。真欢喜一个人,如何能进退自如,潇洒如此?   做了两道导数题,纪原暮光火,本是文科生,进了大学竟要学起高数来了,教材还是理工科版的。待看到微积分时,她更是哈欠连连。   一元二元多元函数能解释三角恋问题?   导数对数能让人身体健康平安快乐?   微分积分可以让人们彼此相爱?   若不能,学来何用?   尚子妮探进头来:“别假用功了,吃饭去。”群租小屋里的四人本是好逸恶劳,喜吃厌学的一丘之貉。纪原暮正中下怀,丢书弃座而去,心中安慰自己,民以食为天。   几次在食堂里碰到邱渝,邱渝只同她说:“复习的如何?好好考试。”话不多,神情却有关切之意,可是纪原暮不领情,反而旁敲侧击:“有同学说,你也喜欢我。”   邱渝不否认,“确实喜欢,之前已同你说过。”   “会不会不仅仅是这种喜欢,更特殊一点?”   邱渝想了想,才道:“没有特殊的感情。”   纪原暮满心凄楚。需要时间,她同自己说,只是对方尚未发觉,人人都觉得她们关系非同一般,是邱渝不自觉罢了。睡一觉,她又信心百倍。   考经济学那天,纪原暮头痛,什么边际效用、机会成本,她一概不会算,桌上只抄了些名词解释和简单。忽闻教师内有喧哗声,有作弊被抓住了,可是那同学何等硬气,反问老师“谁作弊了?”   老师说“有纸在,人赃并获。”   同学冷笑,将纸吃下。   老师愕然,可以将该生拿下,可也佩服他的急智,竟网开一面笑笑说,算了。   那同学方舒一口气,也惊险。   高数考完,同学叫纪原暮一起等分数,如未通过或有求情机会。从1点等到4点,纪原暮倍感无奈,对于是否及格,她也并不是不在乎的。好不容易得知分数,55分,老师却丝毫不肯讲情。纪原暮指着那最后一道大题说,这答案是对的,也可给些分吧。   老师冷笑,“我倒要怀疑你是否抄来的。”   纪原暮说出推算过程,老师越发不信,只说:“你以为你是天才么,能这样推演。”   纪原暮愤怒,摔门离开,不肯通融便算,她最恨别人怀疑她,答案确是她推算所得。这老师,竟半点想象力全无!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为何怀疑别人。咄!   这一年纪原暮被关五门,毕业后没有学位可拿,她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可已回天乏力。于是她先对自己说,无所谓,没有就算了,我不稀罕。心底里却像是破烂的阵地,一片惨烈。   拾 节后再见   再见纪原暮已是冬末春初,这一个寒假除了春节时收到原暮的短信,其他时候联系不多。在花店帮忙之余,有时邱渝会想原暮此时在做些什么,有时也就渐渐淡忘了。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还是靠互动来维系的,那些一见钟情十年不见,再见时热情不息的多是小说里写的。生活中没有交集,一切构建在想象中,情感能深厚到哪里去。   想起原暮说的“喜欢你。”,心中依旧别别跳,邱渝也有过一刹那的恍惚。可是年龄、身份、性别皆是问题,此份感情她无福消受,不见十多天短信电话就少了这许多,能淡了也好,她心想,就当是一切从没有发生过。但又时时幻听手机响,怀疑移动信号不好,也不是不惆怅。   程若海去花店找她时也会提起纪原暮被关五门课,三门需在开学时补考,高数和英语要重修,他终究还是没放过这个在课堂上质问他的人。邱渝有些恼怒,找个借口随意将他打发了,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是邱静颜不待见他。   开学后一两个星期,鲜有和原暮在学校里相遇的机会,缘分这个东西也怪,无缘时连遇见的概率也小。只从程若海那里听来,原暮两门补考竟安排在了一个时间,一个时间两个教室,结果她写完一张卷子又写一张卷子,经济学老师看她又空了许多,心下实在不忍,劝她填满了换一个及格。又听程若海说起因她关掉的课程太多,新班主任想法子让她住了寝室,也算是民工宿舍一员了。   原暮安定,邱渝也安心。   一天课后,学生正拉着邱渝问题目,邱渝忽觉心中一动,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果然是原暮正歪着头微笑着隔窗望向她,还穿着厚厚的冬装,脑袋缩着,眼神中洋溢着无限的情感,欲说还休。   邱渝有些欣喜地走过去。原暮指指隔壁,意指在隔壁上课。两人都没有想到,别时不见得格外思念,再见时竟也如此喜悦。原暮笑她:“很冷么,像个小熊。”想想又说“可爱的小熊。”   “你怎么没瘦?”邱渝指的是诸多补考百般折腾。   原暮却答:“你倒知道我为你憔悴,为你宽衣。”   还是这样肉麻,邱渝气结。“去上课吧。”   嘴上说好,脚下却一动不动,过一会儿,拉过邱渝的手握一会儿,轻轻塞入一个小纸团。   “邱老师再见。”原暮说。   展开纸,是手写的三个字,“我想你。”字如人一般不羁。   邱渝心底一阵荡漾。   张志清的电话打来,“晚上愿意出来吃饭谈谈吗?”   邱渝想一想,说“好。”上次张志清的邀约是在什么时候?春节?她已记不得了,从电话里听来对方是话要说,她乐意听之。   果然,晚上吃了饭,张志清神色犹豫地说道:“我觉得我们的个性不是很适合,你太安静……”   邱渝立刻肯定,道:“是,我不喜欢喧闹,懒得出门。你可是要说分手?”   “我很抱歉。你看你这样聪明……我们的兴趣实在不合。”   邱渝假装幽怨地叹了口气,不言不语,早早借口离开。乘上回家的车,她轻舒一口气,对方提出分手,错不在她,不会驳介绍人面子,邱静颜也无话可说,这一刻她等待日久。   “张家姆妈说很对不住你,下次给你介绍个更好的。”邱静颜的消息收到得极快。   “不,不用了。”   “我也这么对她说,让她不用麻烦了。”   邱渝意外。   邱静颜苦笑:“是你故意疏远对方,我知道。我只希望你幸福。”   “姐,一直以来有你在,我都很幸福。你倒是该多结识男伴,是我耽误你。”   “傻瓜,与你无关。有缘的自会相见,不是冤家不聚头。”邱静颜恁地想起纪原暮。   冤家?纪原暮倒像是她的冤家。邱渝问,“姐,你从来没说过,你喜欢怎么样的人。”   邱静颜摇头,爱怜地望着邱渝,柔声道:“以前会想,将来要找个怎么样的人,可是慢慢发现造化弄人。总会有个出其不意的人让你喜,让你忧,让你牵肠挂肚,让你百转千折。”   邱渝轻叹,这样的人,该怎么办呢。   学校寝室虽简陋,纪原暮也不至于不习惯,高中也是八人大寝室住过来的,这次运气好,和即将毕业的大四女生同住。寝室内基本只有她和另外一个女生两人,偶尔也有人会在周四住下。同寝室的女生常常在熄灯前出现,两人客客气气相处的也算融洽。   方亚亚生日那天,大家说好了一起去吃火锅,浩浩荡荡一群人挤到学校附近的火锅店里。起哄着就劝起了酒,方亚亚甚是豪爽,酒到杯干,纪原暮与史惟易只是看着众人疯疯闹闹筷子不停默默吃菜。听方小丫说起有次喝醉了酒跳到饭桌上跳舞,大家又转移目标灌她的酒。   方小丫也是奇人,长得黄黄瘦瘦小小,胃口却极好,男友虽不英俊但是体贴。方小丫喝酒,男友时刻保持清醒,总是劝,少喝点少喝点。也是福气。   吃着喝着,说起各自□□,伤心的,开心的,每个人都举杯喝了起来。纪原暮也是,听着别人的故事,想到自己的事情,一连喝了好几杯啤酒。   邱渝和张志清有名无实的感情。   邱渝对程若海的追求熟视无睹。   邱渝的若即若离。   邱渝表现的亲密却从不承认对她有特殊情感。   邱渝的反馈和她接受到的信息完全不对称。   纵然对着邱渝,原暮没心没肺地笑意盈盈,总是义无反顾誓不罢休的姿态,但心底里不是不惆怅不是不凄苦的。史惟易问:“想到你的邱老师了?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天晓得,我觉得她对我特别,可是她从不承认。”   方亚亚喝得有些大舌头,却还能说“你们看上去蛮和谐的,她应该喜欢你啊。”   “是啊,她说喜欢我,但是是那种亲情的喜欢。”   “笑话,又不是同胞手足,哪里那么容易亲情。”史惟易不屑。   “我也觉得。”原暮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忿忿不平。   方亚亚见她如此爽快,举起一个啤酒瓶又道:“来,干一杯。”   原暮摇头,半哄着将啤酒瓶夺下,换上醒酒热茶。   方亚亚喝了两口,才道:“咦,这酒怎么是热的?”   大家忍不住摇着头大笑。   到结账时,竟已一箱啤酒去尽。   一群人又醉醺醺声势浩大地回学校附近乘车,原暮和史惟易走在前,一路走一路笑方亚亚的醉态和方小丫男友的体贴服侍。方亚亚跟在她们后面直叫,“我没有喝醉,谁说我喝醉了。我们再喝。”惹路人垂注,真是要命。兴许路人在一旁感叹年轻真好,也未可知。只有年轻时方能肆意挥洒青春,最美好的时光都是用来辜负的。   纵然想起邱渝难免一阵叹息,但此时原暮亦身心舒畅,一方面是酒精作用让她的神经舒缓,一方面一群朋友吃吃喝喝感情渐入佳境。况且朋友的分析、朋友的客观认识使她更坚信一点,邱渝只是不愿承认对她的喜欢。   摇头晃脑地走进学校,邱渝办公室里的灯还亮着,不知会否是她如此勤恳。带着几分酒意,原暮干脆上楼探视,竟真是邱渝。   “你喝酒了?”   “怎么还不回去?老师也会那么忙?”   “要准备一下重修班的教案,不知不觉就晚了。”   原暮拖了把椅子坐下,将脑袋搁在桌子上看着邱渝,有种说不出来的满足。   “嗳暧暧,这样看着我,感觉很奇怪。”   “就想这样一直看着你,看到牙掉了,头发白了,眼睛老花了。”   “可是我比你大很多,死的比你早,到时你就只能看一堆白骨了。”   “两个人一起,早死的是福气,剩下来那个才凄苦,回忆既安慰又磨人。”   “怎么喝酒了?”   “同学生日,大家都很高兴,就喝了。你管你忙,我看着你就行。”   邱渝轻笑:“能看出花来?”   “是啊,心里乐开了一朵小花。”   “油腔滑调。”邱渝捏了捏原暮的脸颊。   原暮趁机将脸贴了贴她的手,温柔又细腻的手,一如春风化雨“冤枉吖,嘿,你信不信,大概我们前世是认识的,你说有前世,是你欠我,还是我欠你?”   “前世的事情,谁记得。”   “嗯,这辈子你记得我就好。”   “是,记得。”   拾一 不清不清   高数与大学英语重修每星期各一次。   走进英语重修教室,发现讲台前站着的是邱渝之后纪原暮激动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不免想是不是她的缘故所以邱渝来教重修,理智的一面却告诉她年级组就那么几个老师,邱渝任教的概率远大于20%。   一会儿欣喜,一会儿惆怅,一颗小心肝上下来回扯动,实在是极大的消耗,以至于每天她都早早睡下,一夜酣睡至天明,有时还有好梦相随,自然,梦中常伴邱渝。   那一段日子生活倒也简单,每周重修日约邱渝一起晚饭,周末去花店或者上邱渝家美其名曰请教功课,其实多是闲扯和看片,每日短信频繁,早安可免,晚安必不可少。彼时短信一角五分一条,一个月要发200元的短信,可见规模。   杜家凤不满她的通讯支出如此之高,常以限制零用为要挟。但总是说说而已,亲女住校,交通、伙食、四季衣裳、买书费用总不至于少给,有时原暮还要谎报军情骗一些额外零花。原暮家不见得富裕,但是她手头总是宽裕,杜家凤持家克勤克俭却从不对她吝啬。故而原暮虽不能今飞海德堡,明飞阿姆斯特丹,时不时还去京都度个假,但一年去个几次杭州还是不成问题的。   礼拜四是英语重修日,下午几个同学说好一起去方亚亚家里吃饭,史惟易、古明辰、李遥三人齐齐出手借方亚亚的地方做几个小菜。原暮不会炒菜更懒得洗碗,只混迹在众人之间,骗吃骗喝。   史惟易的可乐鸡翅、黄瓜炒河虾让原暮赞不绝口心心念念,同是女生史惟易手艺一绝,而原暮似十指并拢无法劳作。也怪,父亲这一辈如纪建同不入厨房不会烧小菜,可这一代的男生却进得厅堂入得厨房,古明辰与李遥让原暮更是自叹不如,蟹粉蛋和香辣小龙虾做的色香味俱全。娶了或是嫁了他们之中的任一个,都是福气。   连本来约好男友的方小丫都赖在方亚亚家不走,将男友晒在学校门口等着。只见方小丫嘴里咬着蛋,手上剥着虾,含含糊糊地说“让他去,让他等着呗。”   众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暗自摇头,约好了却让你一直等着的人,对你的喜欢程度有待磋商。   又说起邱渝,“你们最近貌似相处地不错。”   “就一起吃饭聊天,算好么?”   “谈朋友不就是如此嘛。”   “啊,算是谈朋友么?她不会承认。”   “她知你喜欢她,可有拒绝你?”   “她说没有特殊感情是拒绝么?”   “没有特殊感情?你约她,她赴约。没有想法,就该说不才是吧?你们礼拜五还一起回家,时时一起吃饭,还去看展览,不是特殊感情是什么?难道还真是顺路!”   原暮咧开嘴笑,她也是这样想。所以才时时发消息给她,让她习惯于她的无所不在,让她渐生依赖,让她在离开她时惘然若失。   平时一直喝啤酒,今次可好,在超市里买了一大桶米酒,原暮负责倒酒,给这人满上,给那人满上,自己自然也不会少。米酒这个东西极易醉,不是说它酒精含量有多么高,只是它入口清甜,令人毫无防备只觉得好喝,不知不觉喝了好些,加上后劲又足,容易醉倒。   这不,史惟易就醉了。和每一个喝醉的人一样,史惟易也要走直线给大家看表示自己很清醒。走一会儿,她对原暮说,“我发现自己有点醉了,你不要告诉他们哦。”原暮只觉得好笑,和李遥一起小心扶着她。走进学校才觉得要命,她们俩还要英语重修。   史惟易在教室门口就笑个不停。原暮只能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我们现在玩个木头人游戏,等下进去不许笑不许哭不许说话,好不好?”   史惟易兴致勃勃地点头说“好”。   李遥道:“我在后面等着,等下送她回去。”   英语课已经开始,后面黑压压坐满了人。原暮干脆带着史惟易坐到了第一排,醉眼惺忪地看到邱渝一脸诧异地望着她们。酒气上涌,意识越发模糊,两人竟这样睡着了。间中原暮偶尔抬起头看几眼邱渝,她在,又放心地睡去。   还是邱渝关切又不悦地将两人推醒。   原暮脸红。   “怎么喝成这样?”   尚未回答,李遥就上前来将史惟易带走,走前还不忘说一句“我们先走,你们慢聊。”笑容很暧昧。   “同学一起吃饭,喝了点米酒。他们手艺很好,做菜很好吃。”   “下次少喝一点。”   “知道能见你我才喝,否则不敢喝酒。”   “为什么?”   “喝酒的时候总是想着你,喝完就想坐在你边上看着你。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那样很舒服,很幸福。”   “又来胡说了。”   “是真的。”原暮急急辩白,“那种感觉很温馨,就好像……家,家的感觉。”   家?邱渝心中一动,面上不露分毫,只道:“不早了,回寝室吧。”   “我有话想对你说。”   “你说。”   “大家都觉得,你对我的喜欢,是特殊的,与我喜欢你的喜欢同质。”一连几个喜欢,原暮自己都觉得拗口,“如果是,我希望你能够告诉我。”   “然后呢?你要我承认喜欢你,就足够了么?”   “然后?喜欢是第一步啊,是前提。”   “之后呢?”   “之后?彼此喜欢的人么,应该在一起咯。”原暮笑着答。   忽然邱渝变得严肃,像下了决心似的正色道:“喜欢一个人,见他之前应该是怀有期待吧。可是我见你之前,没有这种期待之情。”   原暮耳边一阵轰鸣,“可是我约你,你都出来。”   “也许是我寂寞。”   不不不,原暮嘴上只懂得说“可是”二字,内心一阵阵的翻涌,满怀着的期待刹那间灰飞烟灭。她还来不及伤心绝望又开始担心起邱渝决定从此不再赴约。脑子里的所有念头翻江倒海,她只觉得万念俱灰,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果这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原暮一定不屑一顾地说,那从此相隔天涯两不见。可是此时,她连有这个想法的勇气也没有。她见邱渝面无表情,似要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的样子,又恐惧起来。生怕邱渝先说以后大家不要见了。只得艰涩地说:“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不知你在想什么,但是希望你要决定什么事情之前先与我商量。”面子、腔调全都抛掉,只怕与她从此陌路。   邱渝答:“好。”   一直等到邱渝回家,原暮望着她离开的背景,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心中有一种想要放声悲戚的感觉,可是却大喊大叫大哭不起来,她只能咬着自己的拳头,任泪水流下,口里还要同自己说,不要哭,不要哭,哭了一点儿都没腔调,脑海里反反复复回荡的都是邱渝那句“没有期待之情”。   次日,纪原暮正同方亚亚与史惟易诉苦,就在楼梯口遇到了邱渝。两人互望一眼,点头打了招呼。原暮咬牙切齿,“为何她总是心如平镜,波澜不惊!”   方亚亚啧啧摇头,“是你心乱了,没见她一脸的尴尬。”   “见到你,让她猝不及防,来不及准备笑颜,只能漠然以对。”史惟易补充道。   原暮大乐,之前还满心忿恨,一会儿又觉得有趣,笑得龇牙咧嘴。   “可是我还是觉得奇怪,她的表现完全不像她说的那样。”   “我也是。”原暮还是不解,细细想来,她与邱渝接触时内心感受与昨天邱渝的决然完全不同。   “如果没有感情,怎么会频频与你出去?”   “她说也许是因为寂寞。”原暮颓然。   “她不像是那种人。你觉得呢?”   “昨日之前,我会说她不是那种人,今日,我却糊涂了,再看不清真相。”   “况且倘若只是寂寞,肯定有更好对象……”史惟易突然敲了敲两人,指向教学楼入口处,“明显程若海就比你合适。”   “或许她不知程若海喜欢她。”   “怎么可能!她最多假装不知,程若海的司马昭之心,谁人不知,偏邱老师蒙在鼓里?邱老师怎会迟钝至此!”   “有道理。”   “你喜欢她什么?”方亚亚问。“她看上去有点冷漠,又不近人情,年纪也大。”   原暮细想一下,“这些我统统喜欢。”   “喜欢也可以是一个人的事情。”   “万万不要!”原暮色变,“我不要暗恋,我喜欢别人,也希望她喜欢我。”   “之后呢?”   “之后?之后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啊。”   方亚亚和史惟易同时点点头,对于年轻的她们来说,彼此喜欢就是头等大事。   与同学在一起时,原暮依旧嘻嘻哈哈,回到家她亦没有表露分毫的负面情绪。也照常同邱渝发短信,聊天,见面,吃饭,起初尚有些不自然,过不了几日又一切如常,可是这一年的三月间,她却莫名地越发深沉了。时时凝神发呆,低头不语,有时照着镜子看自己,撑大眼睛、瘪嘴、做鬼脸仍掩不住落寞。   拾贰 烟花三月   同学聚在一起讨论起春游,“去杭州?”不不不,去杭州就会想起邱渝,想起邱渝就想到那句“没有期待”,十分酸楚。   最后纪原暮的那句“烟花三月下扬州”促成了大学同学的扬州之行,尽管未到农历三月琼花烂漫时,群体出游仍足以兴奋。决定出行后,先交定金,方亚亚和古明辰买零食,史惟易购火车票,原暮不声不响紧跟部队。出发的那个星期五最后一节是英文课,李遥英语颇佳与程若海关系也好,便央求他早早下课便于他们赶上火车。眼见一张张憧憬兴奋的脸,程若海也为之感染,好好好,今日早放。   这一厢一群人乘轻轨换火车,那一厢程若海也乐得早早和邱渝一起在食堂吃午饭。   程若海深有感触地说着从前与同学旅行的事情,邱渝心不在焉地应着,时不时还看看周围,似在找人。   “你在等人?”   “没有,你今天不是有453A2班的课么?”   “是啊,早放了。”   “偷懒?”   “学生哀求。君子有成人之美。他们要去扬州,中午的火车。”   “哦。”   程若海奇道:“那个纪原暮没有同你说?她也一起去啦。”   “她应该要跟我说么?”邱渝不悦,原暮并没有提起。   “一直看见你俩走得很近,关系很好,神色亲密……”   邱渝闷哼一声,心下着恼,倘真的亲密,怎会连出游都不提及。   “是因为她哥哥的缘故吗?之前听说你们在一起……”   “没有,没有在一起,早就说清楚了。”   程若海终松了一口气,这个问题年前就想探问,憋到今天才有机会,实在不易。心中悬着的大石放下,他也不自觉的轻松起来,想起什么,又道:“说起那个纪原暮,好像最近家里有什么事情。”   “怎么了?”邱渝又紧张起来。   “前阵子,大概是上上个礼拜,见到她一个人在屋顶上哭。”   “不可能吧,不会是原暮,不是她的风格。”哭?邱渝微笑,原暮不会哭,她在外面拽拽的样子,什么都不在乎。   程若海有些诧异邱渝的肯定,回忆了当时的情景,又道“确实是她,一开始我也不信,这实在不像她的为人,那么张牙舞爪的人居然在楼顶上偷偷哭泣。于是我就走近细看,没有大声地哭闹,只是哗啦啦地流眼泪,可怜巴巴的,还就是那个纪原暮。”   “哪一天?”   “星期一也不知星期二。”   恰是她拒绝原暮的后一个星期,那天原暮还笑吟吟地和她一起吃饭,一转身却背着她,背着众人哭泣。是她伤害到她了么?邱渝震惊、内疚,还有阵阵痛楚愈发清晰。   程若海雪上加霜,“嘿,她像是被遗弃的小狗。”   想象原暮泪流满面伤心无助的样子,邱渝心痛。   一个人行走、两个人旅行、一群人出游,各有滋味。   同学们分坐几摊吵吵嚷嚷,一会儿拿薯片分食,一会儿手撕烤鸡,引得车厢里瞩目。因这热闹,原本沉闷的车厢也轻快了少许。   史惟易低声道:“那边有个女人一直看着我们,还咽口水。”   众人一阵哄笑,面前的薯片、巧克力、熏拉丝、烤鸡、面包无一不散发着朝气。   坐车到镇江,汽车到扬州,稍有些晕车的在摆渡时都纷纷下车吹江风。纪原暮晕车晕船晕机恐水,仍抵不住长江的诱惑,跳下车来张望,只见那一头古明辰向史惟易示意“外面冷,拉好衣服。”,原暮笑笑,若有所悟。方亚亚与方小丫倒是姐妹一般,都坐在车中懒得走动;嘉应流着口水睡眼惺忪地看看四周,又睡去。原暮纵观寰宇,突觉孤寂,想起邱渝,呵,邱渝说见她时没有期待之情。   今次没有告诉邱渝她将和同学一起旅行也是刻意为之,一来有些心灰意冷,二来她想离开邱渝想想清楚是否该继续苦求,三来内心也不乏小小渴望,希望邱渝知道她不告而别后有所触动。   不知从何时起,心情时时变得有些复杂,原暮也不免会想,自己有何德何能足以让邱渝倾心。人不见得貌佳没什么好眉好目,一张面皮倒是白皙勉强可算是五官端正,身材自是矮小,因这身高,平日里常强忍着怒气不与人争吵,只怕一时暴怒和人动手打坏了这白皙水嫩的脸皮。尚是学生,大学三流,前景黯淡,将来亦不知何去何从。撇开这些不谈,她又觉得邱渝舍她其谁。世上唯有她了解她懂得她爱慕她怜惜她,能让她笑。世间有多少女子是因为内在而被别人爱上的呢?而原暮恰恰是看到了邱渝晶莹温柔的心。可谁说与皮相无关?想着想着自然心乱如麻,邱渝不喜欢她是理所应当,邱渝喜欢她更是天经地义。好生纠结。   饱餐之后,众人起意去当地比较好的芭芭拉迪厅玩乐,纪原暮无奈跟随大部队行动,她只想在满城柳树充满古意的街头游走。拿出手机看看,早前给邱渝发了消息说身在长江,邱渝没有回,兴许是有些不快。   看了几轮低俗的节目,原暮倍感无趣,舞池的音乐响起,大家纷纷下场戏耍。这些,原暮不在行,她只能听着舞曲无聊地打量四周,时不时找寻同伴们的身影。李遥妖娆、古明辰随性,第一次见史惟易如此放纵火辣,她惊叹。   正感叹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歌声传来“我宁愿你冷酷到底,让我死心塌地忘记,我宁愿只伤心一次……”原暮发愣。是,如果邱渝一路冷酷,她何至于如此伤心,如果邱渝一开始便拒绝,她又怎会深陷。也许她的逼供让邱渝两难,但邱渝欲拒还迎,情真意切又不愿承认何尝不让她困顿。   哄闹过后回酒店梳洗完毕,大家穿着睡衣齐齐坐在床上打7怪523,七副散牌齐出,分数最低的两个人需接受惩罚。还算文明,只有两个人一起洗脚、一起刷牙、一起用腿从底楼走上来这种程度,一会儿服务台打电话来说其他客人投诉吵闹,谁睬她,又继续喧腾。隔一会儿服务员又上来敲门,大家方才倦了。   男男女女每两人睡一张床,原暮一个人打个地铺,临睡前看看还是没有邱渝的短信,本想负气睡了,又开机汇报“晚上一群人去了迪厅,很吵。做游戏给罚了刷牙和走楼梯,都是和史惟易一起。我们没有下楼,只是乘到下一层,算好时间假装走上去。如果你在,就好了。”写完一整条短信,待要发又删除,摇着头睡下。   第二天大家都起了个早,要去有名的富春茶社喝早茶。一连十道茶点,配以大煮干丝、镇江殽肉,除了肉馅的蒸饺,原暮连蜂糕也全部吃光,甚是满足,尤其是翡翠烧卖格外清爽可人。   茶社门口是一个个小摊,扬州出名的三把刀,厨刀、修脚刀、理发刀摊上应有竟有。可惜这三刀齐上也斩不断如麻的情丝与惆怅。原暮看中一个黄铜制小爵,十分别致,邱渝定会喜欢。   方亚亚见她买了两个,冷不防问:“还买两个酒杯,一个人对饮么?”   “不。”原暮答道,“自然是两个人。”   “赐鸠酒么?”   “呀,给你看穿。”   “她有什么好?”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她的笑,没见过她的人不会明了。”   方亚亚一拍她的脑袋:“我们都见过!她暧昧不清,敬而远之比较安全。”   原暮苦笑:“她都不回我消息,可见是下决心不睬我了。”   史惟易和嘉应的两个脑袋也凑了过来:“邱渝不会不回你短信,除非她有情绪。”   “什么情绪?”   “你发了什么她没回?”   “我说我在去扬州的路上,摆渡长江。之后她就再没睬我。”   “照理说应该没什么关系啊,也不是大事。”   “有可能是因为,出来之前没跟她说我们要来扬州玩。”   众人恍然。“原来是不开心了,难怪。你没有同她报备。”   “她是我什么人,哼,她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原暮将信将疑,心底却掠过一丝丝笑意。“她还表明立场,说见我之前没有期待,没期待就是说不喜欢我,难道还要控制我么,哼!”   “你现在倒像个老虎了,怎么不对你们家邱老师说去?”   原暮语塞,只道:“真不知她怎么想的。”   大家同时点头,又以极同情的目光望着原暮,“确实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杭州有西湖,扬州有瘦西湖,西湖周边开放,瘦西湖围栏收费,票价还不菲。原暮习惯了杭州景点免费,一时对扬州颇为不满。大家本打算去园林和大明寺,看看价格,觉得不值,干脆到门票比较便宜的观音山,之后下山对面即是瘦西湖,讨价还价买个团体票,还是要70块。   上了观音山,有烧香的,有观景的,有求财求夫求妻求子的,有寻人求课业求仕途的,世人要求甚多,菩萨不知是否能忙得过来。还有些所谓信徒老太太,横冲直撞,随意插队,恃老凌幼,实在有违佛旨。   原暮站在观音像前,默然跪下,心中来回涌动的只是“我要她,我要她。”信号如此强烈而明晰,她吓了一跳。只在心头说:“请菩萨勿怪弟子满心尘念。观音大士在上,请受弟子虔诚叩拜,愿大士保佑弟子与邱渝,倘若她喜欢我,还望大士垂怜,能予我们一个机会。叩谢大士。”   方亚亚没有拜佛亦无求,说是如果如愿了还要来此地还愿,太麻烦。   可是菩萨有通天彻地之能,异地还愿,只要心诚,菩萨应该也可以感应到吧,世人流于程序。原暮心道。   瘦西湖中有一建于清代乾隆年间的白塔,仿照北海的喇嘛塔而建,叫做小喇嘛塔。在白塔下原暮买了一个拨浪鼓,又和方小丫两人一起吹泡泡,众人嘲笑她们幼稚。古明辰划得一手好船,听说以前还玩过皮划艇,看着荡漾的水波,原暮发了短息给邱渝“在观音前叩拜,蒙大士不弃愿听我奢望,祈求菩萨保佑我们,保佑我们可以在一起。”   邱渝收到这条短信,心中一颤。“菩萨怎么答你?”   “有情人自然该在一起。菩萨从不犹豫,智慧吖。”   邱渝一展愁容,笑出声来。   邱静颜听她来来去去总听那首举棋不定已觉不耐,又见她时忧时喜总觉不妙,忍不住问:“有什么让你举棋不定了?可要我与你参详?”   “昨日无意听到,只觉得好听,就多放了几遍。”   “哪里是几遍,是几十遍。听着那句句的‘当作朋友轻松惬意,谈到爱情难免会显得举棋不定’就觉得头痛。”   “好好好,你要听什么?”   邱静颜想想,道:“让一切随风。”   “没有这首歌,每天想你一遍或者我愿意,可以嘛?”   “那不如飞鸟与鱼。”   “好。”   听着齐豫天籁般的声音“睡不着的夜,醒不来的早晨,春天的花如何得知秋天的果,今天的不堪,如何原谅昨日的昏盲,飞鸟如何去爱,怎么会爱上水里的鱼。”邱渝叹息,邱静颜沉思。   拾叁 生日礼物   纪原暮有时会说,三月因为有了她的出生而春光灿烂。那天,她约邱渝吃饭,还把扬州带回来的物事给她“呶,共饮一杯毒酒吧。”   邱渝接过纪原暮带回来的仿青铜小爵,眼睛一亮,“哎,你总是能找到特别的东西。还买了什么?”   “叽咕隆冬拨浪鼓一个。”   “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邱渝莞尔。   原暮不满,连连抗议“我都20了,是个大人。”   邱渝微笑。只有小孩才会大声道出自己的年纪,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成人,待真的长大了就会说自己还小。   “瘦西湖边的柳树很温柔,还看到一棵柳树边有一棵杨树,唇齿相依,让我想起杨过和小龙女。可惜未到农历三月,没有琼花可看。你看到过琼花么?”   “不曾,只是耳闻,听说与木绣球有些相似。”   “那倒也不错,有兴趣去看桃花么?”   “哪里?”   “近点就是南汇了,正好有桃花节。”   “好,几时?”   “你没课的时候。”   “嗯”邱渝略一沉吟,道,“下星期二。”   “哟,愚人节,邱老师是要我逃课么?”   “不,不如我先去,回来告诉你?”   “喂喂,你个坏人!”   邱渝轻轻地笑:“可是你要逃课呀,这样不好。”   “反正我逃惯了,那天也没有必须点名的课。邱老师,我发现了,你不是好人。”   “是,你是好人,出去玩也是偷偷的。”   原暮一愣,继而内心一阵狂喜,原来邱渝之前的冷落真与没有知会的离开有关。她故作严肃而又疑惑地说道:“咦,原来我出去要知会你呀。”   “起码应该说一声。”   看着邱渝一脸的理所当然状,原暮想问“为什么?为什么起码应该?我又是你的谁?”,苦笑一闪即逝,她只道:“好,下次一定改正,行前一定先申请,是我不对。”   邱渝满意地点头,转过头去看窗外的阳光,侧脸的曲线很柔和,还有些细细的绒毛,说不尽的可爱。这个女子,时而俏皮,时而温柔,时而又拒人于千里之外,搅得原暮心乱如麻又忍不住的心生爱怜,纵使别人都说,放弃吧放弃吧放弃吧,可她连丝毫违逆都不舍得。   “看什么?”   “随便看看。”   “你总是这样看着我。这样那样的缺点和毛病,你都看到了吗?”   “一切尽入我的法眼。”   “可是你从来不说,也没有表示不满。”   “喜欢还来不及,而且你就是你,好的坏的,都是你。总不能把你当成橘子剥皮吃了,是吧?况且橘子皮还能吸味道,可以放冰箱里,晒晒还可以做陈皮吃。”   “嗳嗳嗳,你这人真是很肉麻。是打算说些好听的来感动我吗?”   原暮摇摇头:“感动你做什么?那不是我要的。我要你喜欢我,我会打动你,但绝不是感动。”   “我是喜欢你呀。”   “可是那种喜欢,是不是我对你的那种呢?你现在不必回答我,等有一天,你愿意直面自己内心,发现原来自己确是喜欢我的,记得告诉我便是。”还是怕邱渝又会当场说不是特殊的那种喜欢,原暮自觉难以承受,只用冠冕堂皇的话来圆,心头也是阵阵发虚。   邱渝轻叹一声,一直以来不乏对她明示暗示表达欢喜之意的,也有默默陪伴的、发起各式攻势的。她见过许多人许多方法,却没有一个像原暮这般。有时原暮不消说,只要看着她,她便知道她的情意。起初为之震惊,那是一种相当直白的情意,她将之当成一个孩子的恭维赞许。可慢慢地她发觉无法用之前惯用的友情化来处理,她无法假装没有听到没有看到没有感应到,原暮的直言让她避无可避。对于那份赤诚,她不是不为所动,也不是不曾试图抗拒,她也有用冷漠淡然来回应原暮的热情,也会划清与原暮的界限,但有时对着原暮无辜的表情,她实在心中不忍。   临了原暮又问:“今天我生日,你送我什么?”   “前几天是我生日,你送我什么?”   原暮颔首“我是打算以身相许的。”   “你也要我以身相许么?”   “求之不得,不过料想你必然不肯,所以退而求其次。”   “是什么?”   原暮欲言又止:“呃……嗯……”   “咦,一向敢说敢做在课上义正言辞的纪原暮怎么突然支支吾吾了?”   “说出来你不肯,岂不是很无趣,我的内心很脆弱,经不起再三的打击。”   “讲。”   “是你叫我说的哦。”   邱渝好整以暇。   “一个亲吻。”   “好。”   “什么?”   邱渝仰起侧脸,道:“同意。”   原暮一愣,又道:“要嘴唇。”   邱渝看着一脸玩世不恭颇有些虚张声势的原暮,略一沉吟,笑意盈盈地说道:“好。”   “啊!”原暮瞪大了小眼,脸迅速红了起来。   “咦,你为什么脸红?”   “呃,腼腆。”   “倒是真不知你生性腼腆,一心想亲人家的原暮同学。” 邱渝促狭地笑。   要一个亲吻本是料定了邱渝必不答应,为难的表情必定精彩,谁知对方竟满口应允。这下,原暮反而尴尬了起来。不敢?有可能。而亲一个不承认喜欢她的人,这事情自诩君子的原暮更做不出来。“嗯,这礼物我收下了,改日要在程老师面前兑现,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邱渝没好气地白她一眼,“随你。”   “你的礼物,你啥时候收去?”   “什么?”   “我呀。”   “待我挑个良辰吉日……”   “嗯,啊呜一口,吃了你。”   “嗳嗳,你这个人。”邱渝的脸上终升起了两朵红云。   拾肆 愚人不愉   4月1日   宜:出游;   忌:登高。   这一日天清云淡,微寒。两人都只知沪南线可前往南汇,却不知桃花节是在何处,只商量着见到大片桃花就下车走上一段。逃课玩乐,又是与邱渝一起,纪原暮格外高兴,时不时喜滋滋地笑。   “又笑,当心阿姨知道了打你。”   “不会,我妈知道今儿我们去看桃花。”   “知道你逃课?”   “当然,我妈说,别都开学的时候逃了,留点份额给期末的课。”   这样开明的母亲,邱渝由衷羡慕,她不知原暮心情大好更因杜家凤已经告诉她张志清另结新欢。   张志清是原暮如鲠在喉的一根刺、一根针,杜家凤听闻两人结伴出游颇有些奇怪,“她不是和张志清分手了么?”   原暮心中一喜又一阵疑惑,为何邱渝并没有向她提起,是这件事不值一提?还是她微不足道?“搭界么?”   “也是,真不知道当初邱渝怎么会和志清在一起,现在可好,还给他甩了。不是你搞得鬼吧?”   “我何德何能呀。之前我说要翘了张志清的女朋友,你还骂我十三点呢!你自己也说,两人不合适。”   杜家凤仍旧充满怀疑地看着原暮:“那邱渝怎么又和你关系蛮好。”   “要么是觉得我比较帅?”原暮照着镜子挤眉弄眼。   杜家凤冷笑连连:“真是自家的屎不觉得臭!”   “妈,那你最应该觉得我好了,怎么还挑三拣四的呀,我是你拉出来的,跟便便差不多。”   “你这孩子,怎么长不大的,总是胡说八道。”杜家凤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车行渐速,一路上已有星星点点的桃花树,粉红的白色的,无一不散发着勃勃生计。说也奇怪,古人善咏梅之清雅、莲之高洁、菊之隐逸,兰之君子,却独独对桃花说不出好话,不是指桃花为艳妆俗女就是借花喻人为奸人佞臣。除了齐天大圣惦念着桃,就唯有陶渊明写桃花源记、唐寅做桃花诗颇有嘉许了。   同邱渝说了此项,邱渝想一想说道:“你忘了还有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么。人面虽不知何处去,可桃花依旧笑春风了呀。”   “也是,记得最熟的,也只有这几句了。难怪老头子笑我们,急着去看桃花不如晚几个月摘桃子吃。多半是古人做作,你想,只要到了春天,桃花自不难见到,任君摘采。可梅花要到冷冬后方可得见,而莲花在淤泥中,可远观不可亵玩,菊花也就渊明兄心头好了,兰花娇贵难养。看来古人真是犯贱啊,不知道平平凡凡才是真,喜欢折腾,越折腾还越觉得好。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有风骨的人都是麻烦角色。”   旁人高谈阔论时都是眼神里放着迫使你必须认可的光。纪原暮不同,她只自说自话眉飞色舞,时不时点头称是以示她的话不容置疑亦不需你肯定。若你表示异议她会先做思考,如要反对也不与你争执,只摆出一套套道理嘿嘿地笑。邱渝只觉她的眉宇间有着说不出来的倔强可爱。   近惠南镇,两人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两侧皆是大片的桃林。对桃花不甚了解,却也看得满眼□□喜不胜收,“知道桃花为何看似如此茂盛,让人全然忽略了她的叶子么?”   “为什么?”邱渝摇头。   “因其先花后叶,开得最繁密时,花朵往往遮盖了枝条。好像只有桃花有此优待,上苍造物时必是准她格外娇艳。”   “可她不止艳丽,也有白色的花,你看,十分素淡。”   “桃花精还有男身,十分痴情,记得《逆插桃花》里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做春泥更护花。世上有些礼物,战胜了宗教,逾越了生死。只是,你懂得珍惜吗?’好像痴情的总是妖精哦。”   邱渝淡淡一笑:“兴许人自觉生命太短,便现实残酷起来。”   “可是生命短暂,不更该好好生活么?情深不寿,大概是妖精们嫌命太长吧。”原暮叹息间又闻到一股熟悉的细细的清雅香味。   “真香吖。”   “这就能闻到花香么?”邱渝怀疑。   “不是,倒像是你的味道,除非你是桃花化成的精。”   邱渝微愕“我的味道?”   “嗯,你更像是梅花精,素洁娴雅,暗藏冷香。一直想问你用的什么香水。”   “不用香水,是不是你的鼻子技术故障了?你闻到什么味道?”   “干净的清淡的味道。不是香水,难道是冷香丸?”   说笑着经过几许田间,敲锣打鼓的声音震天响着,七拐八弯进了弄堂,是哪里?两两相望皆不认得。只见一侧围墙有花枝旁溢侧出,隐约可见一幢复古建筑的屋顶与满园的□□为邻仍旧透着寂寞的气。这份寂寥吸引了两个寻芳的路人,四目相投,满眼跃跃欲试一探究竟的渴望。那飞檐翘角刚欲展颜却又忍不住要倒吸一口冷气,路人竟又谈论起午饭吃什么来了。   四下里都不见好吃的馆子,只得在路边暗漆漆的面馆里,吃了两碗难吃的拉面权当果腹。怎知这拉面竟团团的纠缠粘连在一起。   “嘿”原暮指着面汤,道“就这汤打一个词。”   “什么词?”   “警察的职责之一。”   “谜底?”   “扫黄。”   “不好笑。你小心了,让老板听见将你剁成了肉馅,做肉馒头。”   “我可以要求做生煎做小笼么?好歹卖的贵些。不过这店里不卖这些,最多切了片,变成牛肉了,你说人肉的纹理和牛肉的一样么?”   “你切一块下来煮煮,切开看了便知。”   两人说得起劲,没料到边上一桌的中年妇女“啪”一声放下碗,边走边骂“变态。”   原暮做了个鬼脸,又道:“还是H大后门的杨久武拉面好吃。拉面最重要是汤,这个一看就是加了很多油咖喱的,浑浊。但是杨久武的不同,清清爽爽的汤头,没有咖喱粉和油咖喱的味道,那才叫是美味!”   “你说起吃的样子,倒是叫我想起一个人。”   “谁?”   邱渝未语先笑,“可不就是那可吞山河的天蓬元帅。”   “嗯,改天先吃了你。清蒸?红烧?都不好,刺身,还是不好,我舍不得把你切开。只能啊呜一口,吞了。”   “噎死你!”   落寞的小院叫做“古钟园”,顾名思义因园内有元代寺庙遗钟而得名。庭院因乏人问津而略带肃杀之气,又因春意而生机暗涌。   进园即是两侧的竹林,原暮最喜竹,于她竹代表了古代的隐士,是心之向往,神之倾慕。隐者进可出仕展胸中抱负,退可隐逸山林成名士风流,不似今人,只剩下高考一条道。   邱渝在她前方两、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等她跟上。   原暮却驻步不前,只是呆呆地看着邱渝,她只觉得和邱渝相隔的那几步似足了通向西王母处的弱水,没有车船可渡没有绳索可缘,如果邱渝不向她走近,两人之间的那条鸿沟,即便她用尽全力亦无法跨越。   她一时兴奋高兴,一时又阴晴不定。见邱渝向她投来询问的眼神,她提议:“不若我们各走一边,看最终是否会碰上,如果碰上说明我们有缘,若不……”   “我会迷路。”邱渝小声道。   “地图给你。”原暮毅然地将地图交到邱渝手上,“我走这一边,你走那一半。”她没有想在如此小的院子里两人碰不到的概率是多少,也没有想是否想要再见到邱渝,那一刻,她只是想要离开,邱渝暧昧的态度让她着实有些身心疲惫。   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似要将一腔酸涩尽情疏泄,却终究酸楚。翻腾的大脑略平静又不免担心起来,邱渝不会怪她的突兀吧?这样的冲动、扫兴、不理智。邱渝会头也不回地离开自行回去么?   可是她分明说,她会迷路。说这句话时,她的声音很轻却又执拗,心会不争气的猛跳几下,她的淡漠又似滚烫的铁水划过跳动的心,吱吱的散发着焦味,血肉斑驳。   分开不过几分钟,内心就倒戈相向,这样没用!纪原暮忐忑的同时暗恨自己的怯弱,倘若给杜家凤知道,她定会嘲笑她,不如改名叫做纪贱,小名贱贱。幸而渐行渐佳的冷峻风景使她慢慢沉着下来,事已至此,且行且看。   一路彷徨到小路的尽头,复古的院子里,梨花树下,一阵春风拂过,落英缤纷,而邱渝则淡然地站在树下气定神闲地望着来路。待原暮走近,她才道:“你走得真慢,裹了小脚么。”   “咦,怎么又看到你了,幸会幸会。”   邱渝没好气的白她一眼。一声鸟嘶,墙端一只不知名的小鸟瞬间飞起,直冲云天,一会儿又急急地俯冲而下,落到墙外无穷远的地方去了。天渐渐阴沉下来,少人的院子里凭添了几分阴郁。   “走吧。”邱渝道。   “好。”   离开时邱渝向原暮伸出了手,原暮自自然然地拉住,两人都像是忘记了之前的“分道扬镳”。手心相触的一刹那同时微颤,这就是多巴胺产生的化学反应么。一直到上车后,邱渝略带疲倦地靠在原暮身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回味着肌肤相亲带来的奇妙愉悦之感。当邱渝闭上眼睛将脑袋轻轻搁在原暮肩上的那一刻,原暮只觉万水千山只等闲,心中即柔情万千,又豪情万丈。   第二天课间,原暮正听一脸奸笑的史惟易说着昨天的愚人节玩笑。“买了一包奥利奥,然后把两块饼干分开,刮去中间的奶油,然后填上牙膏,嘿嘿嘿,看上去和原来的一模一样,还带着薄荷的香气。”   “然后呢?他们就吃啦?”   “然后我说这是新品,薄荷味的,自己先吃了块真的。他们都拿了假的吃,古明辰吃出问题,李遥却吃的开心,还说没吃过那么好味道的奥利奥,也要去买。”   两人笑作一团。   “听说张国荣自杀了。”方亚亚凑过来说道。   “不可能吧,昨天愚人节,肯定是骗人来的。他怎么会自杀。”   “是呀,他事业顺利,感情和睦,又公开出柜,大家都很支持,怎么会自杀。”   张国荣儒雅大方,声名在外,颇受爱戴,大家听闻死讯都一口咬定,只是因为愚人节,还嫌这个恶作剧过分了些。谁知当天报纸却登了出来,愚人节张国荣于香港文华酒店跳楼自杀。   一时歌迷痛哭亲友哀痛,悲伤蔓延四散。   学校里正值校园乐队比赛,有和原暮相熟的女子乐队歌手陆惠佳叫她去捧场,听说乐队主唱小强至爱张国荣,小强因身材矮小又极具爆发力而得名。为向死去的偶像致意,最后一曲“追”闻者皆动容,小强更是泪流满面。   “谁比你重要,   狂风与暴雨都因你燃烧,   一追再追,只想追赶生命里一分一秒,   原来多么可笑,   你是真正目标,   一追再追,追踪一些生活最基本需要,   原来早不缺少,   有了你即使平凡却最重要。”   原暮站在远处,细细凝神倾听,她虽对张国荣没有太多热爱,却也唏嘘。不远处,邱渝俏立,也是像她一般感伤,两人相望点头示意,都是满怀惆怅,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弃世间的名利爱恋撒手而去。   以他如此自爱之人,怎会选择如此极端的方式,以他这样爱美,又怎会不顾死后容貌从高楼一跃而下?   有人说是因为他追求完美,有人说是因为他不堪流言,有人说他拍异度空间入戏太深以至于走火入魔,有人说只因他得了抑郁症。太多的疑问与猜测一时间众说纷纭,人们都不愿接受他的死讯,甚至还在传说这只是一个玩笑。人们更希望他会站出来带着一贯优雅微笑同大家说,这是一个谣言。然而,从2003年的4月1日那一天起,巨星陨落,世间再没有一个叫张国荣的完美男子,留存于世的仅有借助现代科技手段保有的影像图片资料,还有我们最原始的记忆。至此,愚人节再不愉人。   拾伍 西湖重逢   一年中有两个最好的时节,四月春风扑面和光细雨最宜踏青,十月桂花香飘习风送爽最适登高。   农历三月西湖边,春雨如酒柳如烟。   一早起来听天气预报说今日杭城有雨,邱渝便拉着一脸不情愿的邱静颜即兴赶赴杭州。都说晴湖不如雨湖,邱渝总想看看烟雨如画的西湖,总不如愿,今次跟着天气预报来应该不会错了吧。下了火车依旧晴空,半天不见下雨的征兆,邱渝暗叹。   每次与杭州相逢,邱渝总是不胜喜悦,仿佛是被这六朝古都深深召唤。这是邱家姐妹的故乡,可邱静颜表情略复杂,有眷恋亦有担忧。近些年城市开发变化很大,唯有在西子湖畔才能找到幼时的回忆。沿着湖滨慢走,远可眺望到白堤苏堤两岸的桃红柳绿。   “姐,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回来了。”   “嗯,好多年。近乡情怯。”   “这世界上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亲戚们早已经不相往来。”   “还提亲戚做什么。当年我们俩姐妹被他们踢皮球似的嫌弃。”想起那一张张伪善的嘴脸,邱静颜面上一寒,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能忍住别欺凌两个孤女的又有多少。父母离世之后亲戚的白眼让她早早体会了世态炎凉,将妹妹拉扯长大,个中辛酸非常人可度量。   “姐,如今我们姐妹也算安好。那些人就别再去想了。”   “是,好就好。”邱静颜暗暗叹息,“来到这地方,总觉得心惊肉跳。”   “因为雷峰塔重建的缘故嘛?”邱渝遥指夕照山上新修好的雷峰塔,阳光下的雷塔射出一道森冷的光。   “那是新建的塔?这样丑怪。”邱静颜心里是说不出来的厌恶。   邱渝笑道:“姐,你是白蛇转世嘛,这样的憎恶这塔。原暮也讨厌,骨子里讨厌,说起雷峰塔就深恶痛疾。”想起原暮,一丝不经意的柔情滑过心底。此时,她,在做什么呢?   “她?”邱静颜冷哼一声,又问,“你不讨厌?”   “说不上讨厌,看着这塔,只觉得凄凉。”   凄凉?这塔自重建后招来了不少游人,登上登下驻足停留,也不知收了多多少少的门票钱。喧哗有,嘈杂有,可凄凉?这塔传说中关押了一个至情至性的女人,塔的每一块基石砖瓦都像是一圈年轮,记载着那个女人在塔里的悠悠岁月。   静颜端详邱渝良久,见她始终一脸平和只细细眺望着雷峰塔。“你倒是能够体会她的心境。”   “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天气预报说今日有雨,特地来重温下烟雨蒙蒙的西湖,这倒好,晴空万里。”   听说有雨,静颜连连皱眉,西子湖下雨多半没什么好事。“下雨有什么好,多麻烦,从小看到大,还看不够么。”   “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一滴、两滴、三滴,这语音尚未落,就在这青天白日下,雨点就落了下来。   “乌鸦嘴,带伞了么?”   “呀,没有。”   来不及骂邱渝是个猪头,两人便一路小跑至西湖边。有船夫召唤,“不如上船避雨,也可顺便看看风景?”   邱渝心中一动,谈起价来。   船夫坚持不肯减价,邱渝又不满他坐地起价,静颜一手拉着邱渝就想将她拖走。她才不要在雨天坐船,如此危险,她本能的就想逃开。   “大风大雨还要坐船的,大叔你能找到这几个就偷笑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邱渝既惊且喜。静颜还来不及表示嫌弃。又来个“呀,那么巧,那就一起坐船吧。”   鬼使神差般的,这四个曾在“避雨相逢”遇上的异乡人,竟真因避雨就此相逢了。   上船后,分坐停当。程若海掩不住的心花怒放,偶遇对他来说意味着缘分,□□裸的缘分。   原暮接过邱渝递来的纸巾手上擦着雨水,眼里却紧盯着邱渝,有欣喜有期待,也有一丝困惑。   邱渝显然完全没有料想到此时此地的相遇,眼角眉梢竟难掩喜气。邱静颜则一脸的阴沉,眼神复杂,她妹妹几时这样懂得照顾人了。   船上有顶棚,雨顺着风势依旧淅淅沥沥的刮进船里,飘到脸上十分舒爽。四人相对坐着,邱渝与原暮在迷蒙的水汽中两两相望,程若海看向邱渝,静颜则不时瞟向外面的湖光山色,朦胧雨致。   终还是船夫打破了沉默,“前面不远处就是断桥了。”   断桥吸引了目光,打乱了四人眼神的相互交错,船夫又介绍道:“一次西湖有一次相亲大会,就在这断桥举行。”   邱静颜笑着对邱渝说:“下次相亲大会,你可尽来看一看,你这样喜欢杭州,嫁回来也好。”   邱渝偷望一眼隐隐变了脸色的纪原暮,只叫了声:“姐……”   程若海却说:“喜欢杭州,也不一定要嫁来此处,海上与杭州很近,想来时随时就可以来。”   邱静颜道:“也是。看邱渝欢喜了,前两天碰到张家姆妈,说有几个大好青年想要介绍给你,问你几时有空约出来见面。”   眼瞅着沉不住气的纪原暮一张脸孔越发冷峻,气氛尴尬,邱渝心底有些不快,这些私底下说说即可,何需要在人前叫她去相亲,怎么都觉得是故意。但说这话的是她亲姐,不好再说些什么,只道:“姐,今朝出游,就别说那些没趣的,回了海上再说。”   邱静颜收一收另两人的表情,笑一笑说,“嗯,也好。回去再找张家姆妈。”硬生生将邱渝的话歪了开去。   程若海虽不赞成邱渝相亲,但他能够体会邱静颜嫁妹的急切之心,只想着回海上之后该做些什么功夫向邱渝直言自己的感情。纪原暮却掉入了邱渝要去相亲的那个漩涡里头去,脑海中流动的都是这样一个念头,越想越觉得不安。她与邱渝的感情才有些明朗化的势头,若她真去相了亲,她怎么办?邱渝看着纪原暮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想说什么又碍于姐姐和同事在。   好一阵,船夫又一声喊:“清波门到了。上岸吧。”   此时,雨已停了,湖上似笼着一层薄雾。程若海付了钱,问她们之后还往哪里去。   纪原暮脑中轰轰作响,不断地提醒自己,冷静冷静。邱静颜眼瞅着她的表情不对,心里琢磨着原本正常的师生关系该不会真得如她所想的那般变了样子吧,当下出言相激,用不大不小刚好都能听到的声音在邱渝耳边道:“你那学生怎地这般古怪?自从说了相亲之后,她的脸色好生难看,该不会是喜欢你吧?你可小心了,现在的学生都喜欢把女女恋当作流行时髦玩呢。”   “我喜欢邱老师,只是因为我喜欢,不是什么流行时髦闹着玩。”被邱静颜的话刺激着,原暮也顾不得程若海的瞠目结舌,管不了邱静颜阴晴不定的皮笑肉不笑和邱渝的尴尬,便急急地表明心迹。她的心,她的爱是真诚而热烈的。   她说的如此认真,以至于拳头捏的紧紧的,孩子气的脸上是难得的严肃与坚定。   “什么?你喜欢邱渝?”一直猜测着是因为觉得原暮好玩邱渝和她亲近,还是因为那个相亲的哥哥,邱渝爱屋及乌。原暮石破天惊般的表白,让程若海如遭雷击一般地暴跳起来。   “有什么问题?”   “你怎么可以喜欢邱渝?”   “有什么不可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又不是君子!”   “君子好逑,好者,女子也。就是君子女子皆可求。再说了,子曰:君子之爱人以德。我爱邱老师以德,怎可不谓君子?”   “你是女的,女的,邱渝也是女的,男欢女爱你懂不懂?”   “怎么不懂?男的求欢,女的求爱嘛。”   “你,不可以这样,这样不正常!”   “自古以来,龙阳磨镜又算不上稀奇,以前是为了生殖、繁衍后代,那不提倡可以理解。从汉代的那许多皇帝,到清朝的袁枚郑板桥,还有柏拉图、米开朗基罗和萨福,不都喜欢同性嘛。汉之前当然也不会少,当然秦始皇那一把火烧了个通透,少了很多资料考证。但是只要你稍微读读书,就不会这样大惊小怪了。呐,有句话听过没?古罗马之所以被称为黄金时代,因为他注重的欲望本身,而非欲望对象。”这些话,全是她打算说给邱渝听的,如果邱渝也像程若海这般问起的话。   “你,简直痴心妄想。”   “是,程老师,我痴心,你妄想。”   “你,你就是个变态,有病!”   听到变态这个词,一直风轻云淡的邱渝变了脸色。原暮也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似地,火气上涌,她心里很是难过,但仍旧扯着嗓门吼了一声:“变态怎么了,我不在乎!”   一开始邱渝还觉得听着两人斗嘴有些意思,现在只觉得程若海过分。拉过原暮,眼睛看着她,话却是对着程若海说的:“好了,别闹了。”只见原暮紧咬着下唇努力克制着,想是气极,语气越发冷了,“她是个孩子,程老师你过分了。”   程若海沉声道:“我只是代替孩子的父母教育她一下,有些道理家长不说,身为师长的,又怎能不提。”   好个身为师长,原暮刚想回一句,难怪这世道师风日下,就是多了程老师这种人,却被邱渝拉到身后。   “程老师好生崇高,真让邱渝汗颜。大家道不同,还是就此别过吧。”   今日如此多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邱家姐妹脸色又都十分不愉,程若海心下虽有几分不甘仍旧选择告别,临走时忍不住又狠狠瞪了原暮一眼。   “你还不走?难道要跟着我们?”纪原暮的应变无可挑剔,如果不是对象是自己的妹妹,邱静颜少不得抚掌激赏,只是啊只是,就算这样沉不住气的女孩子要喜欢女孩也不该是她的妹妹。   “姐……”   “邱渝,你不会真的喜欢她吧?她比你小那么多,还是你的学生,能给你什么?又和你一样是个小姑娘,说出去不给人笑死。程若海说的是难听,但也是在理的,有悖常理,有违人伦,世人难容。还拉着她干什么?她昏头你也昏头了!”   邱静颜语气强烈,字字锥心,邱渝看看静颜又看看原暮,将原暮拉到一边。“姐,等我一下,有几句话要同她讲。”   原暮本想说什么,还是闭上了嘴,忐忑地望着邱渝,不知从那张嘴里又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她的一脸不安,让邱渝心下一软,面色缓了缓,可想起方才程若海的变态,静颜的有违人伦世人难容,邱渝咬咬牙,正容道:“到此为止,我们到此为止。从这一刻开始,你是学生,我是老师,我们有的只是师生关系,私下里也不会再有什么往来。”   “为什么?”   “刚才,程若海说了为什么,我姐也说了为什么。”   “可是,可是,你喜欢我啊,我觉得你喜欢我啊。”   “是,我是喜欢你,是你喜欢我的那种喜欢。但是那又怎么样,我不像你,是个小孩子,只想着喜欢。世上没有只要喜欢那么简单的事情。”   “为什么呢?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在一起,这事情本来就很简单啊。”   “你是我的学生,我们差了5岁,我们都是女子,就算现在喜欢,也会慢慢消磨掉的。我们没有将来,没有以后,这份感情,对于你有欠考虑,对于我太过沉重。”   “可是……”   “没有可是。”   “邱渝,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呢?哪怕试一下也好啊。”   “我连自己都不给机会,还有什么机会给你。那你为什么不放了我呢?我不想没有未来,我不想偷偷摸摸的谈恋爱,你就放了我吧。”   “我连自己都不放过,又怎么放了你。” 听到那一声声的放了我,原暮只觉得万念俱灰。   “原暮,回到海上,一切回到当初。”邱渝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一切回到当初?邱渝,你怎么说得出口。挣开邱渝的手,原暮摇摇头。朝着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风吹过就是邱渝的放了我,放了我,仿佛魔咒一般钻进原暮的骨髓里,五脏六腑里,痛得她只能奔跑。   她没有看见最后邱渝望着她的背影落下两行眼泪来。   她也没有看见邱静颜轻轻拍着邱渝,淡淡的说:“这样对你们都好。”   她只是一直跑,一边跑一边大声的哭,也不管周围的侧目,周围的眼神,只是一直跑着,最好能跑到不周山,撞到这撑天的柱子,因为她的天,已然轰塌。   拾陆 回到从前   西湖一别,回到校园的邱渝果然如她所说,和原暮恢复到简单的师生关系。在学校里遇见,目不斜视微笑点头示意,再没有给原暮私底下接触的机会。   而原暮每次拿起手机或是看到邱渝公式化的微笑,都会想起她的那句“放了我”,没有哪一句话比“放了我”更令她伤心。于是乎,灰心着的原暮犹自考虑着是继续奋进还是干脆放手,白天只要看见邱渝便远远的躲开去,碰到英语重修,就晚到早走,埋首在人最多的角落里,只每晚战略性地发个“晚安”聊表存在。就当是休养生息调整对策,顺便好好修复一下被邱渝打击的千疮百孔的躯壳。   天怜见的,无论是原暮、邱渝还是程若海,都满心祈求着少在学校里遇见彼此。然而不知是G大实在小的可怜,还是他们的缘分不绝,每日这三人必有见面的时候。   原暮已首先做出表率,能躲即躲,躲不过该有的礼数绝不含糊,即便程若海那句“变态”让她深受打击,每次见到仍旧恭恭敬敬叫一声程老师好,一副乖巧的模样。   程若海与邱渝在办公室里见着也像约好一般再没有提过那日在杭州发生的事情。   周二第四节课放的晚了,原暮来不及去外面吃饭又正好饿的前胸贴后背,只得被方亚亚她们拖到食堂。   “走走走,难道还不吃饭了吗?”低着头买好饭又埋着头扒拉饭的她就听见隔着几个位置的同学在那里说“那不是程老师和邱老师嘛,他们是不是在谈朋友啊?”   “是呀,还真是蛮配的。”   方亚亚看了一眼停下筷子发愣的原暮,朝着她们的方向说了一句“公共场所不要大声喧哗!饭还堵不住你们的嘴啊!”   原暮歪着嘴笑笑,没忍住往邱渝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程若海就坐在邱渝的对面,没有言语交流也没有眼神交流,可她还是觉得他们吃的开心。联想到自己近日里只能远远看邱渝几眼,来往的不亦乐乎的短信也停了,更是落寞。心中有个声音拼命地狂吼“配你老母!配你老母!”   八卦邱渝和程若海的同学兴致正浓,斜了方亚亚一眼,回了句:“关你什么事,羡慕嫉妒恨啊!”   “叭!”不锈钢餐具和筷子齐齐砸在她们的桌上,汤汤水水溅了一桌。   被吓了一跳的同学显然没有想到原暮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只来得及说“你干嘛。”   同样被这哐当一声巨响吓一跳的还有原暮本人。这声响在本就喧哗的食堂里依旧显得突兀,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谁都觉得这时候原暮可能会怒吼、咆哮,甚至一连串骂人的话脱口而出。   谁知,原暮只摸摸脑袋,说了声“对不起,真是不好意思。”便急急忙忙在邱渝和程若海的注视下仓皇逃跑。   踉跄经过苍茫大街。   本该在教室里上课的原暮请方亚亚帮她请假,小心避开大片的鸽子毛鸽子屎,从小贩手里买了吹泡泡的工具,就在人民广场上吹起泡泡来。午后的阳光很温暖,洒在原暮的身上,驱散了一点寒意。泡泡在阳光下五光十色,分外耀眼,吸引了无数人的眼光。好几个小孩子围在她的身边,跑来跑去抓泡泡玩。   吹了一会儿只觉得口干舌燥,又见边上有个小男孩一脸渴望的看着她,将吹泡泡的瓶子递了过去,“给你玩。”   小男孩看看不远处的奶奶,伸手接过,害羞的说了句“谢谢。”便跑到奶奶边上继续吹泡泡大业,那群抓泡泡的小孩子也跟着围在了他的边上。   原暮干脆靠在椅子上,闭起眼睛晒起太阳,翻滚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在食堂里的那一幕实在太失态了。问自己的内心到底想要怎么样,那一日邱渝分明说,喜欢她,邱渝又说就此结束,没有结果不如不要开始。她不甘心啊,明明已经喜欢了,为什么不能继续下去,没有开始过又怎么会知道没有好结果。   纠结中,有个白裙子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端端正正的坐在她边上,侧过头眨着眼睛看着她。小女孩白白嫩嫩,扑闪的睫毛很长,小小年纪竟有了淑女的味道,长大了定然是个美女。原暮很想伸过去拍拍她的脑袋,跟她说,大了千万别像邱渝那么别扭呀。   试想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正经经的跟你说“你看上去很忧郁。”是什么样的怪异心情。   原暮想了一想才说:“那么明显?”   “脸上写满了。妈妈说,不开心的事情,多分给几个人,自己留下的就少了。” 小女孩点点头,假装大人的样子很可爱。   原暮也正正经经地说:“如果有两个人彼此喜欢,一个让另外一个人放手,你说另外一个人该怎么办?”   “是真心相爱吗?”   “是啊,真心相爱。”   “那为什么要放手呢?”   “因为是两个女孩子相爱。”   “可是,她们相爱。”小女孩顿了顿,仔细思考了一下才认真地说,“相爱的人,不是应该在一起嘛?”   是啊,相爱的人应该在一起。小女孩都懂得道理,怎么邱渝就不明白呢?   “谢谢你,我也这么想。”原暮看她皱着眉想事情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这天晚上还是英语重修,邱渝望一眼人最多的角落,原暮不在,看看这个时间,应该也不会再来了,下午的课该是一并逃了吧。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已经关了那么多门课,下学期还想继续重修么。恨她的不成器,下课时犹豫再三叫住史惟易,又几度欲言又止,待真的要说却见史惟易分明的了然。   “史同学,麻烦你转告一下原……纪原暮同学,学生以学为主,该上的课还是应该要上,不能总这样缺课……”   “邱老师,人难免心情不好,可能原暮不想带着情绪上课怕影响其他人。”   “呃……”   “邱老师的话,我会带到,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先走咯。”   “唉……”那一日之前,每次重修课后,原暮总会将邱渝送上车后再回寝室,有人陪着等车不用去想这车到底还有多久才来,有时甚至觉得车晚些再来也能接受。原暮总是笑嘻嘻的挥手,一直到车开的老远才转身离去,看着她圆圆的脑袋带着特有的孩子气的笑意,邱渝心底会有一丝温柔涌起。   也许不会再有人陪着一起等车了,想起如今看见她就像见了瘟神拔腿就跑的怂样,还有中午那张迥异于以往的眉飞色舞,很有些失魂落魄的背影,邱渝重重叹了口气,取出手机,翻过一条条的晚安,几经删改最终发了六个字过去“望以学业为重。”   回复的短信直到邱渝回到家,洗完澡,坐在床头无意识的摆弄手机时才来,和之前的十个晚上一样,只有两个字“晚安。”   纪家的新成员戆戆,一只黄嘴黑毛神勇无比,语言学习能力超过鹦鹉、超过八哥的鹩哥差不多可以学说话了。戆戆是纪原暮给他取的名字,戆戆,戆戆,一听就知道是多么智慧、长寿的生物。   杜家凤教戆戆说,你好、欢迎光临。原暮哂笑,又不是开店,叫什么欢迎光临,私人家宅不欢迎访客。   原暮教戆戆说,我爱你,我想你,我欢喜你,多么实用的语言,说的人开心,听的人也开心。   戆戆,戆戆,做一只会说你好、欢迎光临的鸟拉风,还是做一只会说我爱你的鸟吃香呢?   原暮周末回到家又多了一件事情,就是对着戆戆用各种语调说,我爱你。用心的教导里藏着一枚小小的奸计,只等戆戆学成,可以发给邱渝,定能博得美人一笑。   戆戆很快学会了叫自己的名字,常常对着杜家凤和原暮叫戆戆,有柔情版,轻声细语版,大声呵斥版,配合着不同场景竟变通的十分得体。异常柔软的自然是杜家凤的语调,怪里怪气的就是原暮的版本了。杜家凤听多了戆戆便埋怨原暮,本来是鸟名戆戆,现在成了一家子的戆戆。   戆戆的眼睛在原暮看来很是清澈,在你对着他说话时会异常认真地看着你,像是都能听懂的样子。于是戆戆就变成了原暮的树洞。   “戆戆,要这样就算了嘛?好累啊。”   “戆戆,我想她了诶。你说,她会想我吗?”   “戆戆,昨天梦见她了,她说管别人怎么想,我们在一起吧。我还抱了她哦。可是你说,为什么是梦呢?做这样的梦,醒来叫人情何以堪呀。”   “戆戆,她让我以学业为重,是因为她是老师,还是因为她喜欢我呢?是不是说明她还是关心我的呀?”   “戆戆……”   “戆戆……”   戆戆不胜其烦。   周末,邱静颜的“避雨相逢”通常会比较热闹。邱渝来帮忙,程若海会带咖啡或请两人吃饭尽管往往以被拒绝告终,原暮会找各种理由和两姐妹东拉西扯在花店里磨蹭一下午。自西湖一别,程若海来时更见不到好脸色。而纪原暮已经两周没有正式出现了,说“正式”的意思是,没有堂而皇之的进店,只是在花店周围溜达,偷偷瞄几眼邱渝,还以为她们没有看到她。她那贼模狗样缩头缩脑的形象,没少入两人的眼。“避雨相逢”表面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已经过了偷窥时间,探头探脑的人还没有出现,邱渝却心不在焉地四下里张望起来,是习惯还是心下有所期待?   西湖边邱渝对原暮说的话,静颜都听在耳中,邱渝和原暮的感情是出乎静颜意料之外的。从小邱渝就不会和别人过分亲近,也不会对别人有所好奇,许多追求者在邱渝看来很是无趣。邱渝的礼貌和面上的温和其实是一种内心冷漠的外在表现,对于人,她一贯缺乏热情。如果说,有谁能让邱渝为难、纠结、叹气、失笑、不自觉关注的,怕也只有原暮了。静颜委实不知这究竟是源自所谓前世的纠葛还是今生两人的缘分。如果换成其他人,静颜应该是高兴的,终于有那么一个人能打动邱渝,让她的内心世界丰富起来,但是这个人实在不应该是原暮。若是把原暮换成魔女条件里的泷泽秀明说不定为了美色静颜会给他一个机会。可原暮是女孩子,大学还没毕业,看起来像是高中生,走路还奔奔跳跳,永远一副站不直歪歪扭扭的样子,谁会放心让自己的妹妹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想到就觉得碍眼。   皱眉间,不远处的大树边俨然是原暮和程若海的身影,两人略说了几句话,便双双离开。静颜嘴角一勾,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这个花瓶给你擦了十七八遍了,抹布不痛,花瓶也痛了。”   听着静颜挪揄的语气,邱渝一愣,面上红了。   “今儿那两位都不会来了。”   “嗯?”   “就在刚才,这两人勾搭成奸去了。”   原暮和程若海?怎么会?想起那天程若海的“变态”,一方面好奇这两人有什么共同话题,另一方面不知道程若海会说点什么难听话去刺激原暮。邱渝不由得有些担心。   这一次,邱渝还真是误会程若海了。何况如果问原暮,世界上还有比邱渝讲的话更难听更让人伤心的人嘛?原暮一定摇摇头说,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人,永远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邪恶。   程若海和原暮是在距离目标“避雨相逢”几十米的地方相遇的,笑过对方的不受欢迎,程若海便起意请原暮去喝杯咖啡。原暮扬了扬眉,还是同意了。   喝两口不加糖的拿铁,原暮直看着程若海,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端详他。好一个干干净净的海上男人,身上山青水绿,整洁却没有脂粉气,男子气十足却不显得粗犷,难怪他会是学校里最炙手可热的男老师。   “看上我了?”   原暮嘴角抽动,这个男人还真有点恶趣味。   程若海笑笑,直入主题: “那天回去上网查了下,喜欢同性,在国内可能不多,但在国外不少。对于说你变态,我感到抱歉。”   这番道歉的话显然是原暮始料未及的,眉宇间的诧异之色更甚。   “不过,这样的选择道路迂回又漫长……能改的话还是改改吧。”   “我只是喜欢邱老师,不要想的那么复杂……”   “性别、年龄、身份,你和邱渝相差甚大,更难为世人所接受。”   “只要邱老师接受就好。”   “看你最近见到她就躲得样子,想是她也不接受吧。”   明知程若海说的是事实,这话听来仍逆耳。“至少……她对我与其他人不同,她喜欢我。”原暮直视程若海,略带几分挑衅,眼看着程若海的嘴角溢出几分苦笑。   “你给不了她幸福。”   “幸福从来不是别人能给的,是自己争取的。”   将咖啡一口饮尽,两人缓缓走出星巴克。   原暮抬起头用前所未有的诚恳语气说,“谢谢你程老师。咖啡,还有,方才的话。另外……之前质疑你‘以何为师’是我错了,对不起。”   程若海拍拍原暮的肩膀,笑笑。其实那番话他并不想说,只是如果不说,他如鲠在喉。而原暮的坦诚态度也让他难以只把对方当作一个普通学生看待。邱渝对她有多特别他看在眼里,他知道。   “程老师,你说为什么互相喜欢的人无法在一起?”   “世间有太多的规则、戒条,如果你不接受,你便是异类。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去做异类的。”   最后,原暮摇摇头,苦笑着说,“程老师,是不是异类,都只是相对的,我们不是流水线上的产物。情之为物,最难自持。”   程若海干笑两声,径自走了。   拾柒 敌进我退   邱渝没有等来原暮的只语片言来告知她关于她和程若海见面的事情,恼怒原暮之余顺便牵连到了程若海。莫名其妙成了代罪羔羊被邱渝狠狠瞪了两眼的他正纳闷着,就听见隐隐有叫“纪原暮”的声音。邱渝也听见了,朝原暮的方向看去,下意识的打算叫住她,却只见纪原暮一晃而过扯呼的眼神,还有隐藏在人群中伶俐逃窜的身影,心下的怒火更甚。这吃瘪的表情落在看戏似的程若海的眼里,虽有几分苦涩,暗暗好笑之色亦难掩。   同样偷笑的还有深知个中纠葛的方亚亚与史惟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让她们看见邱渝发现纪原暮躲着她后相当不悦的表情了。   “邱老师的表情真是很有趣。”   “你是存心的吧?”   原暮看看若有所指的方亚亚,装傻,“存心什么?”   “存心让她知道你躲着她,真是有心计的小赤佬。”   “只是如她所愿保持距离。爷惹不过,逃还不行嘛。邱老师心想事成。”   “邱老师还是关心你的。”史惟易想起那天邱渝为难地让她转告原暮务必好好上课。   “我想要的更多,如果得不到……”   “如何?”   “不如不要。”原暮一字一顿。   方亚亚翻个白眼。“切,不相信你。”   “累了?”史惟易问道。   原暮点点头,有时候精疲力竭。   “那天看到一句话,如果觉得辛苦,便是强求。”   “我就是强求了,又如何?”这话比说不如不要时来的坚决得多。   “你终有一天会死在她手上。”言罢,方亚亚与史惟易回过头去认真听课,不再言语。   在办公室里肚皮里一包火无数发泄的邱渝穷极无聊之下东翻西翻,弄出声响无数。幸而办公室里除了她没有其他老师。那篇收来的小说《笑一下,可好》,仍安安静静地躺在抽屉的一角尚没有还给主人,好像就在等待此刻一样。邱渝灵机一动露出一个微笑,迅速拔出手机,噌噌噌按下一条短信“课后来办公室里拿你的小说。”   “哦。”原暮回复如是。   敷衍,敷衍,这是□□裸的敷衍。邱渝因找到小说略略窃喜的心,因这“哦”,又阴沉起来。   一直到下午四点半,原暮才歪着嘴出现在只剩下邱渝的办公室里。   窗边的邱渝回过身,道:“怎么才来?等你到现在。”两个礼拜以来这是第一次正式看到原暮,恍如隔世一般的感觉,心下竟还有些小委屈。   “才下课。难道要我逃课?”原暮压下近距离看到邱渝的激动,替换上一副不耐烦的表情,玩世不恭的相当完美。   “纪原暮……”你又不是没逃过课!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邱渝只想跳起来咬她。   “是,邱老师,你让我来拿小说,小说呢?”   重重地将一叠纸头丢给原暮,“砰砰砰”的声响明白地告诉对方,她很是生气。   原暮更妙,接过小说就丢进书包里,抬抬下巴挑着眉毛问:“还有事?”   “没事不能找你?”邱渝想起了那天在西湖边毅然决然的话,又道:“这不是师生关系外的私下接触,只是你的东西被我收了,要还给你。”   “是,是。你是老师,说什么便是什么。”原暮依旧没好气地忍住想抽邱渝一顿的心,典型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只要邱渝一开口,原暮不是光火就是哀怨,真是一物降一物。   “纪原暮,你胆子大了,敢对我态度那么恶劣。”   听听,这是为人师表、口口声声师生关系里说出来的话嘛。纪原暮干脆凑到邱渝的面前,眯着眼睛带上几分邪气的笑,低沉了声音问道:“我还没找你收我的礼物,怎么能叫胆子大,邱老师,你是在暗示我吗?”   礼物?想起那个曾答应过的吻,邱渝玉颊升霞,咬着嘴唇后退一步。“纪原暮,这是教师办公室,你是我的学生……”   又来了,实在不想听邱渝继续说下去,又不能真像电影小说里写的那样,狠狠地亲下去以吻封缄。原暮只能用手掌捂住邱渝的嘴,嘴唇贴在掌心里的温润,让她触电般的一阵心动。继而她突然很有些期待,亲吻上这样的嘴唇,该是怎么样美好的感觉。   这个动作让邱渝微微发怔,有些迷失在纪原暮眼底的温柔情意当中,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想起那句“放了我”,原暮收回手掌站开两步,强忍住想要亲吻她的冲动,无奈地笑道:“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待原暮走到门口,邱渝方回过神来“那天,程若海对你说了什么?有没有为难你?”   “你怎么不去问程老师?”   “问他?为什么要问他?我要问你。”   “他没有为难我,你放心。”   “原暮,明天重修,别忘了。”   “是,记得。”   “只有爱或不爱,真有那么简单?”邱渝在小说上的留言,让纪原暮着实有些诧异。   爱或者不爱,到底有多复杂?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代沟?想那么复杂干什么?总要相处了才知道之后该怎么办,之后会怎么样,哪里那么容易就能预见到有或者没有未来?原暮深深不解。   直到第二天重修,原暮看着认真讲课的邱渝,脑海中还是出现那句“真有那么简单。”   讲台上的邱渝,仍旧在人最多的那个角落里,密密麻麻讲着话的一堆学生中找寻原暮探求又恍惚的眼神。   她就不能好好坐在前面,让她不用找的那么辛苦吗?认真上课对她来说真那么难?   邱渝看着那张窝着缩着又魂游太虚的脸,心里就来气。   两节课间休,邱渝干脆点起名来。“纪原暮。”   “啊?”原暮一愣。   “纪原暮同学又没有来重修吗?”   课堂内一阵哄笑。   “邱老师,我来了呀。”被嘲笑的原暮,弱弱地举起手。为什么要用又?她是故意的,故意的。   邱渝假装才看到她,用一种不大不小正好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明明声音那么轻,个子那么小,举手又像没举一样,还坐在最后几排,完全看不见人嘛。”   又是一阵拍桌子捶腿的哄笑。   什么嘛,以权谋私欺负人。原暮握紧拳头,身子又矮了几分。   史惟易拍拍原暮,“没想到邱老师是那么的腹黑,可以预见你往后的日子一片愁云惨淡。”   “我该偷笑她对我的特殊关照么?”   史惟易故作惊讶,“纪原暮,你真是非同一般的乐观。”   见到原暮撅着嘴的样子,邱渝心情大好,满意地露出狡黠的笑容,以前所未有的极佳状态继续讲课。   这样的聪颖又有灵气的邱渝,又怎能不让原暮爱煞。   课后,淘气的学生们还不忘取笑。   “纪原暮,老师喊你去上课”之声又是此起彼伏。   等人群散去,一架纸飞机稳稳当当地飞落在邱渝的跟前。   机翼上是墨迹方干的小诗:   “《错误》席慕蓉   假如爱情可以解释   誓言可以修改   假如你我的相遇   可以重新安排   那么生活就会比较容易   假如有一天   我终于能将你忘记   然而这不是   随便传说的故事   也不是明天才要   上演的戏剧   我无法找出原稿   然后将你   将你一笔抹去”   纸薄如蝉翼,字迹张扬着锋芒,割得邱渝心中一痛,只懂张望着它飞来的方向,无声的叫着那个人的名字。   “原暮……原暮……”   拾捌 那一年SARS   那一年的春天,为情所困为情所扰的人儿还没来得及相思成灾,便有一场瘟疫席卷而来。   这场瘟疫最先扩散于香港、广州,而后波及北京,隐隐有席卷海上,并吞八荒之势。而这全城戒严的状态并没有给原暮她们带来多少恐慌之意,少年人不惧生死,还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悲悯世人地暗恨这称为“SARS”的瘟疫,没有让学校封锁。在他们的内心里,对于因疑似“SARS”而导致的封锁着实心存期待,毫不畏惧地东走西窜,比平时更多的出入公共场所。   学校和学生则完全相反,战战兢兢地通知学生,要么学校要么家里不要乱走,注意带上口罩,注意自己的体温。一时,洛阳纸贵,口罩、洗手液卖的极佳。   邱渝不是做学生工作的老师,本不需要随着院系主任到寝室楼里分发温度计和口罩。那日闲着无聊,便跟着其他老师上寝室楼里重温青春洋溢的住宿生活去了。   走到五楼,心念一动。悄声靠近原暮所在的寝室,门开着,却不见人,靠近阳台的上铺时不时地飞出折成小船和飞机的纸团。正犹豫着是否要进门,折纸的人似有所感,探出头来,一眼见着皱着眉的邱渝,吓了一跳,险些掉下床来。   “原暮,你在做什么?”邱渝大大方方的走到原暮的床边,才发现这懒散的原暮手上拿了本撕到一半的教科书,她竟是直接撕书来折纸的。“书是给你用来撕的?”   “我在体会古人说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邱渝好气又好笑。这种事情,怕只有纪原暮才做的出来,还回答的理所应当,见怪不怪。   “纪原暮,你的脑袋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呀。”   原暮眼珠子一转,说道:“邱老师,你知道的,除了你,没别人了。”   邱渝抿着嘴,白她一眼,扫到床上绿油油的乌龟玩偶,笑出声来。“喜欢毛绒玩具?晚上抱着它睡觉?没想到你还挺小姑娘的嘛。”   原暮撇撇嘴,从床上爬下来,说道:“我一直都很小姑娘的好伐。”   听出了撒娇的味道,邱渝笑意更浓。   这如花的笑颜让原暮的心跳稍稍加速了少许,“邱老师,你真心好看。如果你是那些妖精就好了。”   “又来胡说了。”   “妖精多好,至少没那么多多余的想法,欢喜就是欢喜了,干干脆脆,痛痛快快。”   说这话时,原暮似笑非笑,眼神有些恍惚有些落寞。   邱渝的心咯噔一下:“多放些心思在学业上,我不值得。”   原暮收回望向窗外的眼神,正容道:“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的。”   其实邱渝很喜欢与原暮谈话,只要原暮不将话题转到对她的感情上。这是一种变相的逼迫,也会给邱渝很大的压力,逼迫着邱渝认清现实,认清原暮的需求。   可是邱渝并不能因此责怪原暮,谁说投入感情就一定不要回报?她知道原暮的怨,也知道自己贪恋着原暮的深情。尽管那天在西湖边说的毅然决然又如此决裂,可当原暮真的要做些什么,哪怕只是避开她的目光,她也会难以控制的变着法儿不让原暮逃开,她深知自己的自私,但又没法坦然面对这份感情。   就让自己再挣扎一刻、沉溺一刻吧。   不知不觉已是四五点钟的光景,昏芒的光线射进来,给寝室里笼上了一层迷蒙的黄光。   校园广播响起,放的是王菲的扑火:   “不在乎多少人在等我的拥抱,只迫切想拥有你的微笑,   自尊丢到墙角,掏出所有的好,你还是不看,你还是不要。   每一天都有梦在心里头死掉,我自己对自己大声咆哮,   人太忠于感觉,就难好好思考,我痛的想哭,却傻傻的笑。爱到飞蛾扑火,是种堕落,谁喜欢天天把折磨当享受,   可是为情奉献,让我觉得自己是骄傲的,伟大的,   爱到飞蛾扑火,是很伤痛,我只是相信人总会被感动,   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爱我,像我那么深的爱你为什么?   为什么……”   两人静静听着这首歌,原暮笑了。为什么?邱渝,为什么……   这笑容在邱渝看来很是刺眼,她无法抑制地拉过原暮,将她揽进怀里,明显感觉到原暮的身体一僵,许久才将双手慢慢环住她的腰。贴着原暮发烫的面颊,邱渝的手揽的越发紧些,就好像要将气力用尽,将原暮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一刻,就不去想什么师生,什么女女。   这一刻,就在这温暖的怀抱里,享受难得的温存。   隔了好几天,回忆起那个在寝室里的拥抱,邱渝的脸还是不自觉地会红到耳根。甚至于,在那个拥抱过后,她会想到原暮的嘴唇,嘴角永远上扬着的柔软的相当有质感的嘴唇,还有原暮身上淡淡的薄荷的味道。她难免会猜测如果吻上原暮的嘴唇,是否会像那个拥抱一样上瘾就此不再放开。这样的想法比邱渝发现自己喜欢原暮更让她惊诧。 摇着头似是要把这念头抛开,邱渝最终还是将之归结于因“SARS”而来的不安全感。   同样的,许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关于咳嗽发热染上“SARS”者的死讯,让人们感觉到了生命的短促转瞬即逝。   人们开始思考,假如没有明天,今天的他们会去做些什么,今天的他们会否有遗憾,会否有悔恨。马路上冷漠的行人,家里疏远的关系,竟因此而得以些许的舒缓。   同学间近来流行的话题就是关于死前的遗憾。   连邱静颜都几次三番忍不住想问邱渝,如果突然就这么死了,会否因没有接受原暮而留有遗憾。但邱渝连日来失常的沉思、脸红让她有一丝不妙的苗头,还是决定三缄其口,她怕一问出口,就变成了一种鼓励,一种提醒,让邱渝就此挣脱开世间的枷锁投向原暮的怀抱。   如果没有明天,今天的你又会如何呢?   如果生死相隔,今天的你会否停止揣测所谓的将来?   可惜,明天依旧还会来,所以今天的人依旧压抑和忍耐。   那一年的瘟疫并没有给海上带来多少死亡的阴影,人们在灾难过去之后,并不曾因思考过生命的意义而做出任何改变。曾经的感慨是一回事,事情过去后安于现状,依旧按照往常的习惯生活是另一回事。   珍惜享受当下,从来不是想想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拾玖 谈情说爱   上一次重修时的点名,纪原暮还记忆犹新,这一次踏入教室前脚下存着几分迟疑。这么丢脸的事情一共发生过两次,次次都是邱渝做出来的好事。   “看来邱老师弄巧成拙啊,想让你好好上课,没想到你都不敢上重修了。”原暮探头探脑的样子让史惟易嗤笑不已。   “错过了上次,真是可惜。”难得上一次重修的古明辰竟也来了,“不知今儿邱老师还点名么。你说我都只上了一次重修,她也没点到我,却总是点你的名呢?”   史惟易一拍古明辰,笑道“爱之深,责之切呀。”   原暮看看史惟易,又看看古明辰,若有所悟:“别五十步笑百步了,嘿,你们狼狈为奸,有□□。”   “有□□怎么了!”史惟易与古明辰两人相视一笑,含情脉脉地令人发指。   纪原暮假装打了个冷颤,走进教室,这次她没有选最后角落的位置,反而径自走到第一排中间正对着讲台的位置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邱渝也到了,一愣之后眉梢飞上一抹喜色。   看到邱渝眼里的满意神色,原暮心道,就让你先得意一会儿。   不用努眼去寻,见眼皮底下的原暮很是乖巧,邱渝便没有恶作剧似的点名。可是没过多久,邱渝就发现了原暮的不怀好意。她一不翻书,二不做笔记,就撑着脑袋笑嘻嘻地直勾勾地看着讲台上的邱渝。不幸的是,除了面对黑板,基本上邱渝完全没办法避开原暮的眼神,对她造成了相当的干扰。瞪过几眼又毫无效果,邱渝只得勉强集中精神,视线尽量放在最后一排。   好不容易撑到课间,邱渝走下讲台嗔道:“你是故意的。”   “你不是嫌我个小,手短,混在人堆里看不真切么,现在的存在感强了吧。”原暮坏笑之意更浓。   邱渝气极,伸手就去扯她的耳朵。   “痛,痛。邱老师,你体罚。”   邱渝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手下却毫不放松,“你去告我呀。”   下半节课,原暮明显收敛很多,淡淡地看着这个面貌姣好的女人说单词说语法,偶尔接收到向她投来的关注,微笑。这是不是说明,她对她的抵抗力越来越弱了?就算口口声声地说要放手,但终还是被缕缕情丝给缠住了呢?   这样一个优秀的老师,举手投足间满是聪颖灵气的女人,居然会喜欢她这样一个小屁孩。原暮心里的得意和欢喜满满地似要溢出一般。有时她也会想,如果早在初中或者高中就碰到这样的英语老师,不用填鸭式教育的方式来让她们背单词背课文,而是循循善诱的培养她们对英语的兴趣,那么她是不是会就此喜欢英语,一改高考英语八十九分落入G大的悲惨命运呢?   可是,假如这样的话,似乎又不知该去何处与邱渝相遇。该说是命运导致了这场相遇,导致了邱渝的两难么?   回过神来仔细听邱渝讲课,她说单词是量的积累,语法只是特定规律,英语最难的地方是短语,因为无迹可寻只能靠背。   她说Siren是个迷人的妖妇,拥有天籁一般的歌喉,用歌声诱惑过路的航海者而使航船触礁沉没,顺便用船员果腹。   她说Politician is the best lier。   被英语伤透心的原暮觉得,邱渝的发音温婉流转,至动听无比。   原暮又想,就算邱渝一直用这样知性的声音知性的语调同她说英语,哪怕只说英语,只有英语,她也会甘之如饴。   没有刻意注视邱渝,但是原暮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倾慕却让不经意捕捉到这个眼神的邱渝再一次为之心动。   等到所有人都走出教室,原暮依旧眼神炽热地望向邱渝。   邱渝走到原暮的面前,用手遮住她的眼睛,睫毛扫过手指,有些痒。   “不回去了么?”不知是讲课时说多了还是此时的气氛所至,邱渝的声音略带沙哑。   原暮也不拉开邱渝的手,摸索着将东西都放进包里,道:“走吧。”   邱渝松开手,拿着东西走到门口,等慢一拍的原暮走至跟前,才与她并肩离开。两人没有说话只偶尔对望一眼,风吹过有一丝丝青草的味道,还有邱渝身上特有的淡淡的让原暮很是着迷的香气。   一直走到校门口,邱渝停下脚步看一眼原暮。   “今日月朗星疏,适宜散步。不知邱老师是否乐意与学生一起散个小步?”   邱渝笑出声来,“纪原暮,你那么油嘴滑舌,肯定很多小姑娘欢喜你吧。”   “过尽千帆皆不是。”   “哦,原暮你竟已阅人无数。”   “那肯定比不上邱老师,您走的路比我吃的盐还多,这人嘛,自然也就看得多了。”   “走的路,吃的盐,有这么比喻的嘛?”   “那不是通感嘛。”   “通感你个头。”   “为人师表,为人师表啊,邱老师。”   “纪原暮,你嘴巴那么牢,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得。你妈妈肯定对你很是头疼吧。”   “邱老师,我们半斤八两,您还不是又别扭,又打不得。”   “嗯?你居然还想打我?”   “打是亲,骂是爱嘛。”   “那让我好好亲亲你?”邱渝故意看看自己的手,扬了扬。   这话正中原暮下怀,赶紧将脑袋凑了过去,“邱老师你真坏,居然想亲人家。好吧,脸和嘴,随便亲,口下别留情。”   “你……”邱渝面上一红,“真是没脸没皮的。”   眼看就要走到车站,原暮在一方暗处拉着邱渝停了下来。   “做什么?”   “呃……不做什么。跟你打个商量可好?”   邱渝好整以暇:“你说。”   “身体的距离,有时候就代表心灵的距离,这话你同意么?”   略一沉吟,邱渝不置可否:“继续。”   “记得高中时候看到过一句话,‘爱,很平常,相爱,颇少见,爱是一条法规,相爱是一种偶然。’我觉得,能遇上一个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的人,概率实在不大。你觉得呢?”   “说下去。”   “明明想要亲近又要忍耐离开,明明互相喜欢又要抗拒挣扎,既有负于这个偶然又很辛苦,为何不顺其自然该走到哪步就走哪步呢?   你说这样的感情没有结果。可是任何事情都会有一个结果,关键是这个结果是不是你想要的。谁也不知道在一起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可能彼此适应,也有可能干脆是相看两相厌。   邱老师,不若给身体一次选择的权利,顺从你的身体,顺从你的心,好嘛?不用勉强合,也不要勉强分,就这样简简单单的顺其自然,可以吗?”   顺心自己的心吗?   抚上原暮的脸,这是邱渝一直都想做的事情。   原暮的脸白白的圆圆的,不长痘痘还很细滑。脸上的表情还丰富的紧,时而轻狂,时而狡黠,时而无辜,时而邪气,时而又正义凛然,有时可怜兮兮,有时可恼可恨,让人想捏想掐想□□想欺负,还想亲上一口。   顺从自己的身体吗?   邱渝走出这方阴影,张望一下远处的公交车,又回过身看向原暮,那双小小的眼睛里满是期盼。   “给我点时间。”她听到自己这样说。   至少没有马上说不,原暮长长舒出一口气,已觉欣慰。没有继续走到邱渝身边,只是到光亮的地方,看那路灯将邱渝的影子拉得很是绵长。   贰拾 最后约定   如果说邱渝的不确定是原暮心里的一堵墙,那么进入G大,第一学期被关5门课毕业后没了学位则是原暮不定时的紧箍咒。每次想到这个,纪原暮就烦躁不已,进入一个不入流的大学读一个从来没想过的专业已经在她的计划之外了。她还来不及纠正线路,现在连学位也没有,她不知道在这条路上应该如何走下去,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曾几何时她是坚定不移地要进H大中文系,然后一边做文艺青年一边教书育人的。   而现在,她委实不知。   既然不知,就很自觉的避开这个问题。   不知不觉地又要临近期末,原暮得了邱渝的指示也暂时放下那些纠结。当务之急是找到认真上课又认真笔记的人,好言好语让人家借笔记给他们复印。   每当这个时候,原暮他们总会调侃,早知不如省下读大学的钱自考得了。只要考前复习,一样能过,反正都是自学后考来着。   近着考试,邱渝也会将注意力放到原暮的考试上来,因重修的缘故,还比别人要多考两门。   邱渝的叮咛部分化成了动力,部分化成了压力。纪原暮甚至这样告诉自己,如果这学期再有关掉的课,就干脆放手,反正和这样没出息的人在一起,邱渝也不会开心,根本就像邱静颜说的那样,配不上邱渝。因这样想着,平时碰着邱渝也少了几分急切,多了几分沉沉的心思。邱渝看在眼里,又不解她的想法以为原暮还是因她的反反复复而不愉快,只能暗暗叹气。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方亚亚、史惟易、古明辰多加个纪原暮,每人都有25%的心思想要逃课,凑在一起就是百分之百的不想上课,于是乎,互相看了一圈,了然的开溜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前脚开拔,后脚就给程若海和邱渝看见了,而纪原暮正沉浸在逃课的喜悦中,完全没有往他们身处的方向看去。   程若海见他们偷偷摸摸又嘻嘻哈哈,不免想起自己曾经也是这样一个不识愁滋味的少年,也有些少年人的荒唐往事,感慨起他们的青春无敌。   可原暮面上的放松和开怀落在邱渝的眼里,却让她甚为不快。好你个纪原暮,以前在学校里为了看见我东张西望,现在看见了还假装没看到,又想可能原暮是没有看到她。   没看到更糟,现在隔了那么近居然都看不到她了。   简直是眼里没她,岂有此理。   这几天和她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现在倒那么开心,岂有此理。   傲娇的邱渝老师一时还不能拿逍遥的纪原暮怎么样,原本冷漠的面孔越发清冷了。   以至于站在身边的程若海直觉得阵阵阴风袭来,打了好几个喷嚏,浑身的寒意。回过头看一眼散发着冰冷气场的邱渝,没来由的想起某一天邱静颜似解冻寒霜般温柔的笑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两姐妹,一个御姐气场少女心性,一个面上温和内心冷漠别扭。都是妖孽。尽管他喜欢邱渝不乐见原暮和邱渝搭上边,但也不免佩服起原暮居然内心强大至如此的非同一般。他不知,原暮是典型的白羊座心性,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前冲,见了黄河心不死,到了南墙头不回,要她停?可以,要么达了目的得了人,要么心死,要么身亡。   全然不知邱渝老师丝毫念头的纪原暮很万幸的将逃课的事情坦白告诉了邱渝,并且说明因着考试,实在想要放松,就此逃过一劫。   而后几周,除却重修考试,她日日看着天从黑到亮,从亮到黑,眼底下是熬夜而生的黑眼圈,两粒绿豆似的小眼越发地睁不开了。   邱渝心疼她之余,指着她的脑袋大骂她活该,平时不努力,考前徒伤悲。又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正纳闷着不见纪原暮回嘴,才发现,原暮正趴在她的办公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着了的纪原暮,不复张牙舞爪地凌厉刁钻,一脸安宁沉静,就像个完全没有设防的小孩子。   指腹划过纪原暮一哭就会红起来的眉毛,常常不屑冷哼的鼻翼,坏笑时会勾起的嘴角,柔软又厚实的耳垂……   原暮啊原暮,远不得,亲不得,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邱渝还是叹气。   螳螂摸蝉,黄雀在后。   邱渝温柔的动作落在程若海的眼底,除了刺眼还是刺眼,第一次,他有了心酸的感觉。他也是有着正当职业、风华正茂的花样美男一枚。他爱她,尊重她,欣赏她,可是她连一个真性情都不曾给他。   在他的面前,邱渝永远是那个好同事、好老师,私人相邀永不赴约。   可是她和纪原暮结伴去看花,她对着纪原暮发脾气,对着纪原暮各种笑!还为了纪原暮去向其他老师打听成绩。   纪原暮何德何能,能被邱渝柔情以待。他忍不住刻薄地想,多少正太爱御姐,多少御姐爱傻妞。他不服,万分的不服。   如果程若海知道,即便如此,邱渝还要打着商量的语气对原暮说,“暑假里,让我们不联系不见面,如果开学了,还是喜欢彼此,我们就在一起好吗?”,是不是会因此解气,顺便对着纪原暮幸灾乐祸一下,或者干脆就仰天长笑呢?   而刚得知自己终于不用补考,不用重修,所有考试全部通过,打算轻松一下的纪原暮听到邱渝的这个要求时,又被重重地打击到了。可纵使她有各种怒吼,各种咆哮,各种哀叹,也只是蹙着眉,看着邱渝。   邱渝,你不知道爱情经不起考验,一考验就千疮百孔嘛?   邱渝,是你对自己太有信心,就那么笃定只有你不接受我,没有我会离开你么?   还是你对我太有信心,觉得我生就痴心一片?   或者说,假如真的不爱你了,便是你想要的结局?   不过是想和你在一起,何至于搞得那么复杂?既然你想用暑假来忘记我,那么我又何尝不能忘记你。   好,很好。能说不好吗?原暮在心里冷冷地笑。良久,才道:“好。”   这一句好,并没有使邱渝如释重负,反而有着意外的酸涩。假如纪原暮就此放弃她,算是如愿以偿?还是作茧自缚?   邱渝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便被原暮微笑着打断了。   “邱老师,暑假愉快,那么。”言罢,原暮转身离去。   贰拾壹 金山再见   这一次纪原暮是斩钉截铁地按捺住自己不要再联系邱渝了。她强迫自己晚上打游戏白天睡觉逗鸟,以免牵挂。   可相思依旧煎熬,没脸没皮的挂念照样可耻。   对于纪原暮眼下的状态,古往今来无数文青文奶奶都有惊人贴合的诠释:   比如“不见邱渝的第一天,想她,不见邱渝的第二天,想她想她,   不见邱渝的第三天,想她想她想她,   ……这已是第几次几何阶梯般的念想了。”   再比如“遇到她,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喜欢的,从尘埃里开出一朵喇叭花来……”   再再比如“其实我盼望的,也不过就只是那一瞬,我从没要求过你给我,你的一生,   如果能在开满了栀子花的校园里,与你相遇,   如果能深深地爱过一次再别离,   那么再长久的一生,不也就只是,   就只是,回首时,那短短的一瞬”   再再再比如“我住隧道头,君住隧道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浦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信手取过一本书,随手翻过一页纸,字字哀叹,声声血泪,所有的哀愁与叹息最后都只化成了两个字:邱渝。   纵使心有千千结,作为一个火爆的白羊座,内心的狂躁与怒火亦可想而知,每天起码咒骂邱渝十七八遍,骂完又哀叹,叹完继续骂,骂来骂去又骂回自己,犯贱犯贱真犯贱。   真是蠢有千面,花样百出,人生何处不轻贱;又道是人生自是有痴,此贱不关风与月。   终于忍到了八月,纪原暮收拾背包,干脆去了镇江。对于杭州心生畏惧,但那个关于白娘子的传说,足足吸引了原暮无数个春秋。   到镇江时已是下午,江苏段的天空总是灰蒙蒙雾扑扑的,与浙江段全然不同。这里,也曾是白娘子生活过的地方呢。   找了个住处安顿好,先行坐车去了江滨公园。江滨公园和北固山隔得很近,原暮只在江边走走,对那个“甘露寺招亲”戏码完全没兴趣,又唾弃刘备的虚伪为人连带不喜沾亲带故的北固山。只慢慢走着,感受江边的热风。走累了,便来到一边的健身设施上坐着。   大树遮了阳偶尔漏下点点的斑驳,很多孩子在健身器材上玩闹奔跑。原暮只知在这古旧的天空下愣愣地发呆,全然忘记自己因何而来,因何归去。   只待着天渐渐暗沉下来,才喃喃自语:明天,明天去看看金山寺吧。   一壶茶,一笼灌汤包,一碟大煮干丝,吃去小半,才姗姗挪步到金山禅寺。被白素贞、小青雕像上的带鱼“鳞色披风小小惊悚一下后拾级而上往江天禅寺去。   此处也算是多事之地了。和尚妖精大作战,梁红玉抗金擂鼓,苏东坡还在这里把酒问青天,起舞弄清影。   法海,法海,你的老巢还真是热闹。   脑海中比较着《新白娘子传奇》里那场金山跪求官人不成,斗法水淹的戏码,俨然就是在这里取景的。这回廊,这花纹,白娘子就是在这里悲切又坚定 “官人,我来救你了” ,带着有孕之身一步步跪向那高塔。   小青气极又无奈。法海笑得奸佞得逞。那个窝囊的男人只在那塔上叫着他的妻。   举案齐眉尚且不够,还要卑躬屈膝。颜面、自尊、骄傲、性命全都丢弃,只哀求,苦苦哀求。   爱一个人究竟要辛苦到何种程度!   沿着白娘子跪塔的路线走过,拐角处,一道熟悉的略显孱弱的身影正靠着墙端详着前方的塔,白T恤、牛仔短裤、小白鞋怯生生的学生模样。想是感觉到什么,那人转过脸来眼神悠长,原暮瞬时就停了呼吸。   梦中说过笑过抱过,相见时却不知所措,是微笑着说你好,还是真巧?   实该有本书教导我们猝不及防的相见该如何开口,比如分手多年后首次见面,比如现在,此刻。   其实不过是一个多月没见,之前也曾有过,可为何此刻如此紧张。   透过墨镜可以看到那人的嘴角上扬,弯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穿着长裤不怕热么?”   这声音细细小小,钻进原暮的心窝里,听起来回肠荡气。   见原暮只知道痴痴呆呆看着自己,邱渝眉开眼笑,这个呆子。   噢,是,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和原暮约定暑假不见面不联系,让原暮同学朝也思暮也想又恨不得扑上去撕咬两口的邱渝老师。   按照纪原暮设定好的假如某天遇见邱渝的情形应该是:冷漠地点点头,然后头也不回的擦肩而过。眼下可妙得紧,邱渝朝纪原暮勾勾手指,这厮就本能地靠了过去。骨气什么的,是都给晒化了么。   “问你呢?”   “啊?啥?”原暮才晃过神。她问了么?问了什么?   “大热天穿着长裤,不热吗?傻瓜。”   原暮嘿嘿笑着,摸了摸脑袋,答道:“习惯穿长裤,不想露在外面。”   邱渝突然脸色一沉:“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暑假不联系你嘛!好,不看你。”原暮瘪瘪嘴别过脸,初见伊人时的惊喜过去,隐忍着的各式心情又涌上心头。   “不是这个。”   “吖?”   “上次从扬州回来,你答应我,出门前要跟我说的。”   “可是,可是……”   “嗯?”   “你说别联系你的。”原暮还是别着头,就是不看邱渝。   “别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这话你倒是记得紧。纪原暮,脖子扭了吗?”   “你说不见面的。”   “哟,那么听话,转过脸来。”   “哼。”   邱渝掰过她的头,摘了她的眼镜,看着这个让她想让她念让她蛮是压力无所适从的人,一双明眸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良久,原暮笑道:“你这样看着我,简直逼人犯罪……迫我亲你。”   邱渝又是脸儿一红:“佛寺庄严,不要胡说。”   重新带上墨镜,原暮又换过一副正经的样子,“你方才看着那塔在想什么?”   “其实没什么,想起了电视里白娘子跪塔的场景。”   “我也是。多么自私怯懦卑鄙无耻的男人,肆意享受着女人的爱又要怀疑又要猜忌。如果真的爱一个人,怎么也不应该放开她,怎么也不该听信别人的谗言,让她一路受苦。妖怪又有什么大不了。”   “对于有些人来说,对你来说不是问题的问题,可能真的是个问题。”她言外之意,原暮并没有听出来。   邱渝暗自叹了口气收拾了下心情,拉起原暮的手,“走吧,我们去别处看看。”   中午,镇江街头下起几场雷雨,降了些许暑气。两人用了饭便转场焦山。   坐车又乘船才进得焦山。空山旷野暮鼓晨钟,远远听来耐人寻味,这钟声回响似要唤醒这苦海迷梦人。   焦山的定慧寺门前皆是银杏,僧人说,若是季节到了,落下的尽是银杏果。原暮惦念的则是银杏叶黄沙沙落下的那一刻。   和邱渝一起在佛前拜了拜,那样子像是电视里一起去寺庙拜佛的小夫妻。若是两个人有着同一个心愿该有多好,一丝微笑爬上原暮的嘴角。   “倒是没有想到,你这样人居然拜的如此虔诚。”   “小时候,人家说我像极了一休,当然眼睛的尺码小了一半。算命的也说我很有佛缘。”   “许仙也很有佛缘,随法海出家了不是。”   “前面你说你这样的人,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这样的人?嗯?”   邱渝微笑地看着原暮明显不满的脸,道“你这样的不羁、张扬、年轻。”   原暮翻了个白眼:“史惟易方亚亚她们经常说我,从来没有年轻过。老头子说我该是出生于983年。”   想起纪原暮老学究的样子,邱渝又笑出声来。   “定慧寺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你说,我听着。”   “定慧取自佛家修行的法门,戒定慧。戒者,戒弃三念,就是《金刚经》里说的善护念。善是善待的意思,而一呼一吸则叫作念。   佛说,人一念间有八万四千烦恼,要我们断绝种种尘念、妄念。   定,是无住的意思。抽刀断水水更流是无住;天空未留痕迹,鸟儿却已飞过是无住。   无住,无所凭借,无所依靠,念起念灭顺乎天然。   无住不是空,因为求空也是一种住。再说这慧。慧者,般若,就是大智慧的意思。”   邱渝凝视着淡然说法的纪原暮,这么小个人,这样深的理,却又侃侃而谈,她总是让她意外。   原暮又道:“有时想起《金刚经》里说的,应如是住,应如是降服其心。万般烦恼都由心生,心不动,风又怎么会动。 倘若真与佛有缘,或许,将来抛却凡事,一盏青灯长伴我佛,倒也不错。”   拉着原暮的手紧了紧,“你想出家?”   原暮的眉目间云淡风轻:“只是想过。”   两人最后搭着当天的火车回了上海。想是累极了的缘故,在火车上互相靠着打起瞌睡来。而邱渝握着原暮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贰拾贰 一语成谶   镇江一别后,两人算是恢复了电信联系,但直到开学有课才又再见了面。   开学重逢,谈起暑假里的各种见闻,实习的、旅游的,同学见面叽叽喳喳的格外兴奋。   听班主任说起,过些日子要重选班长,让大家都各自准备,想做班长的到时就毛遂自荐,然后大家投票。这话倒是掀起了一阵暗涌,有野心的便诸多行动起来,住宿的、走读的在这选班长的当口里分帮立派,同学间的关系在有心人的刻意下有意无意和谐了许多。   方亚亚、史惟易、古明辰这群人无组织无纪律无野心的对于谁是班长全然不以为意,让他们略觉兴奋的是,这一年有邱渝的课,八卦□□齐飞,肯定有不少好戏可看,甚妙甚妙。   那一日邱渝刚踏进教室,好多双眼睛就先望向了纪原暮,一时咳嗽声,零碎的敲桌子声响起。纪原暮瞪了那些作怪的人一眼,传递了:低调低调请万分低调,别四处张扬吓跑了她们家邱老师的意思。   邱渝皱一皱眉,显然没料到因着纪原暮的关系还有这分待遇,心里对她的记恨又多了一层。本来只恼她的别后不主动出现,现在又恨起她的不知轻重,把欢喜她的事情貌似弄得人尽皆知。邱老师不高兴,倒霉的就是纪原暮,一堂课硬生生被提问回答、冷嘲热讽好几次,知情的窃笑,不知情的担忧,这邱渝老师竟如此严厉,难道是传说中的关二奶奶不成。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浑身紧张的纪原暮才松了口气,刚想跟被几个不知好歹的同学缠着问问题的邱渝说两句话,就看见教室门口的新室友在跟她招手。   邱渝也是打算课后把纪原暮提了去好生问话的,才应付了那些套近乎的同学。就见这原暮跟个栗色卷发的女孩子相谈甚欢,看似很熟络的样子。恁的就是心中一堵,十分不喜。   好你个纪原暮,才开学没几日就勾三搭四,还对别人笑的那么开心。   邱老师这也是昏了头了,也不想想自己跟纪原暮同学非亲非故的,一边说不一边还要管头管脚,连人家笑都在她的管辖范围之内。   那头的纪原暮刚想答应她的新室友一起吃午饭,就觉得背后一阵凉意袭来。   “同学,麻烦让一下。”邱渝冷冷地站在她后面,散发着冰冷的气场,立马就冻住了纪原暮的笑容。   方亚亚和史惟易则丝毫没有受这环境的影响,绕过邱渝一人搭原暮一边:“你已经好多天没跟我们一起吃饭了,你个没良心的。”   这,这是什么情况?   纪原暮只能对着新室友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   新室友倒是没在意,只说了声下次好了,就离了开去。人家一走,方亚亚和史惟易也放开了纪原暮,只丢了个幸灾乐祸的眼神给她。   “要么你就去追别人,要么你就让一下,挡在门口做什么?”   追?追谁?原暮不解。“你下节,不还是我们班的课吗?”   “那我就不能去休息了?”   “啊?哦。”   邱渝见她还是一脸傻相完全不知道状况,火又上了三分,往外面走了两步。原暮下意识地跟了两步。   又听邱渝沉着声问:“那人是谁?”   “哪个?”   “方才堵门口的。”   “新来的室友……”待听到邱渝问起这个,纪原暮才恍然。这算是吃醋么?她想笑,可是邱老师一脸寒霜,她又不敢笑,只得老老实实解释。   直到上课铃又响了,邱渝才说了句“上课去。”又进了教室。   纪原暮只得苦着脸,重新坐回满脸八卦的同学中。   她本不是容易和别人打成一片的人,只是现在这寝室里就她和新室友两人,早上晚上的聊得多了些,再加上那新室友又有着她最喜欢的那种卷发。作为卷发控她自然乐意和人家亲近。和室友吃饭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嘛?   娘啊,这老师没追到,交朋友倒先没了自由。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到了中午,程若海先纪原暮一步劫夺了邱渝老师,临走还意味深长地瞅了纪原暮一眼。这临别一眼看的原暮有点慌乱,随意扒拉着食堂里难吃的饭。待方亚亚召回她的魂时,她已联想到程若海下药……   程若海的人品自然不会有纪原暮浮想的这般联翩,他思前想后终打算破釜沉舟。   “饭吃完了,有事就说。”席间,见程若海几次欲言又止,邱渝心下有些了然。   “邱渝,我喜欢你,能否给我个机会跟我在一起?”   看着程若海英伟的脸上满是诚恳,邱渝只轻轻一笑,调侃地说道:“我们不是一起在学校里传道授业解惑么?同道中人又何需儿女私情?”   “我是认真的。”程若海颓然。邱渝就说那么一句玩笑话,就将他的表白连消带打忽略过去。他明知邱渝会拒绝,但还是想当面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他喜欢她。另一方面,他已经明显地感觉到邱渝原本偏向纪原暮的心越发的偏了。   “那么你希望我怎么认真地回答你呢?不好?不必?不需要?”   “就没有好点的答案?”   “不好意思,高攀不起,实在配不上你,算不算好?”   看着邱渝认真思索的表情,程若海忍不住笑了:“有没有人说过,你嘴里完全没有好话听?”   邱渝想想,抿了抿嘴答道“有”。   “我对纪原暮表示强烈的同情,怎么吃得消你,我就不信你没丢过难听的话给她。她还能忍得过去,真是非同一般的厉害。佩服佩服。”想到纪原暮会一直在邱渝这里吃瘪的样子,程若海笑得越发畅快,“那有次我看到她哭得那么伤心,也跟你有关么?”   邱渝冷了脸:“我有这么糟糕么?”   此话一出,程若海又问道:“你真的喜欢她?”   邱渝瞥了他一眼,没有作答。   “我有什么地方比不上她?她又矮,又没我长得好,还是学生吧又关了那么多课;小聪明是有点大智慧就未必了。”   听他这么看轻原暮,邱渝不乐意了:“她聪明有想法,不流于世俗,且十分可爱!”   “好好,那你替天行道,好生折磨她。”程若海又大笑起来。   目送着邱渝离开,程若海便找上了邱静颜。   “避雨相逢”内,邱静颜温婉浅笑着跟人介绍花,这是程若海从没看到过的样子,也是他从没享受过的待遇。邱静颜的笑容,玉簪花一般的清丽淡雅。一时之间他不免有些迷惑,这个比他大了五岁的女人是怎么含辛茹苦将邱渝带大又能保持如此娴雅气质的。   送走客人,白了一眼正对着她发愣的程若海,痴呆的表情跟纪原暮是越发的像了。邱静颜冷然问道:“什么事?”   “你妹妹毫不客气地拒绝我了。”   “如果要找安慰的话,你似乎来错地方了。”   “不不,其实我心里反而一阵轻松。对着邱渝经常被她不经意拉开距离的话压着,很是气闷。”   “她的心思确实很难猜透,不喜不怒,捉摸不透。”   “一物降一物,她居然欢喜纪原暮。魔女的条件,口味还真是重。”   “连你都看出来了,这次她倒是方寸大失。缘这一物还真不好说。”   “你不反对不阻挠?不是一般家长反对都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嘛。”   邱静颜又白了程若海一眼,“你想看戏?”   “倒也不是,只是来告诉你一声。难道你要纵容她们?明知她们没有好结果。”   “你以为人从奴隶脱身是因为什么?人的反抗精神。我们去反对她们,她们自然会拼命捍卫感情,来证明我们错了她们是对的。越是反对,她们越觉得自己的感情惊天地泣鬼神了,以为自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崔莺莺和张生,以为她们的爱情可歌可泣可流芳百世。反对只会让她们更加紧密。我又何苦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邱静颜喝一口水,笑笑续道,“消磨爱情的往往是时间,不如略施压力,静观其变。她们差距如此之大,要拉进这样的差距所费的时间、精力、心血、耐心非同一般,如果两人真可以面对解决这一切,在一起未尝不是好事。而且我的妹妹我了解,邱渝本身还有很多顾忌在,现在只是压抑内心良久后的反弹,所以,长久不了。”   一席话听得程若海又是醍醐灌顶又是恶寒。这腹黑果然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而是一家门的事情。可怕至极啊。   贰拾叁 以吻封缄   办公室里,程若海瞅着这两天时不时来窜访套近乎的453A2班的沈末倩很有些碍眼,而其他老师居然也不分辨这真笑假笑居然十分受用。管理学院学生处的老师更是给她马屁拍的眉开眼笑。   “453A2班全傻子么,怎么选了个这么样的人来当班长?”见邱渝下课回来,程若海忙拉着她询问。   邱渝斜了一眼一脸受教的沈末倩,说道:“有些人有心,有些人无意,这诸多的安排之下,班长就那么被选了出来。你也不是没看见她最近常在学生处教务处走动,颇得人心。”   “她跟老师关系好,就选她了?纪原暮也选她了?”   原暮?提到原暮,邱渝笑笑:“他们一群关系好的同学根本就没去投票。”   “人数不够也能选举?民主沦落成这样了?”   “听说唱票的还是跟新班长私交甚好的,内中乾坤无数。”   程若海啧啧摇头“现在的学生真可怕,那么深的心机,那么早的经营。算是社会的错么?多来几个鲁迅,救救孩子们吧。”   看着程若海一脸愤慨,邱渝忍不住好笑:“一粒米生百样人,有些人就不会这样。”   “嗯,如此看来纪原暮顺眼多了,尽管也是怪胎一个。难怪邱老师青睐有加。”   “为何总是提起原暮?程若海你真是……无聊,三八!”   “不过你的原暮同学又太不现实,出了学校,进了社会会很痛苦。”难得能找到可以用来调侃邱渝的,程若海咬定原暮,丝毫不放松。   “学校里墙里墙外还有那么显著的分别么?”邱渝撇撇沈末倩,又道“现实有现实的功用,不现实有不现实的可爱。有些人是让别人痛苦,有些人是让自己痛苦。”   “何止痛苦,简直倒了胃口。”程若海看那沈末倩朝他们走来,苦着脸轻声道。   人还未近,这假笑就先传了过来,“程老师,邱老师,真巧你们也在。”   “有事?”   “我们班最近想多搞些活动团结班级气氛,如果能有学生爱戴的老师参加,尤其是像程老师这样的大帅哥,邱老师这样的大美女加入,我们就太荣幸了。”   “我很忙。”程若海浑身的鸡皮疙瘩。   “忙着……谈朋友么?那正好啊,下月有流星雨,我们打算上佘山观星,想想也很浪漫。邱老师也一起来吧?”   看那程若海不耐烦翻着白眼的样子,邱渝突然觉得这个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孩子气的男人比之前顺眼很多。   “如果到时有空的话,可以参与。”邱渝站起来模凌两可地说着,就向外走去。沈末倩眨着划过一道的双眼皮装出一副很迷人的样子虚伪的笑,真是让人忍不住想拍过去。   使程若海跌破眼镜的是,一贯不喜凑热闹的邱渝居然跟着453A2班的人去了佘山。   只因纪原暮问她,如果流星可以许愿,你又会许下什么心愿?   星期五课后,一群人吃了晚饭,坐在租来的大巴里,往佘山进发。听说沈末倩为了证明她的班长能力,特意联系了天文台的招待所,一间大通铺,可以容他们歇息。邱渝和程若海是老师,在沈末倩的再三要求下,坐在了最前面。纪原暮、方亚亚、史惟易、古明辰、嘉应、李遥那几个玩在一起的仍旧坐在一道,小团伙腔调十足,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   邱渝和程若海的加入显然出乎任何一个人的意料。纪原暮看见邱渝惊讶地扬着眉毛,但是碍于大庭广众抿紧了嘴什么都没有说。   史惟易看见邱渝时,给纪原暮递了个询问的眼色。   纪原暮摇头表示无可奉告。事先,邱渝只问了她,却没有告诉她自己会去。不得不承认,近来的邱渝,开学之后的邱渝,让纪原暮有点摸不着头脑。比之前更坦然平静地面对她,会在任何想叫住她的时候叫住她,有时会对她发个小脾气,有时会在上课的时候欺负她。不过关于放假前开学还是互相喜欢就在一起的说法原暮没有提,邱渝也没有提。   “最近对邱老师,你好像没以前那么起劲了嘛。”方亚亚说道。   “太起劲,伤心伤身,让我休息会儿。”   “那邱老师和程老师是什么情况?不会真在一起了吧。”史惟易看着偶尔递水并不殷勤的程若海问。   “在一起就去两人世界啦,怎么会和学生混一起。明显是邱老师要去,程老师跟着。”古明辰答道,“程老师是为了邱老师,到不知道邱老师是为了谁了。”   “管她呢。”纪原暮望了前方一眼,懒懒地说。   嘉应不知为何一下子激动起来:“你该不是移情别恋了吧,上次看你跟你们寝室那个小姑娘说话起劲,你还说过人家的卷发很好看。”   想起那头卷发,纪原暮突然来了劲,坐直了身体,凑到众人之间,说道:“说起我那个新室友,她卷头发看上去很撩人啊。而且有时候有裸睡的习惯,有天晚上,她在床上说着话,拥背而坐起来,我就看见她的裸背。真叫一个性感啊。”   “小赤佬,你就是个色狼。擦擦你的口水。”   “方亚亚,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好哇。那个曲线很嗲呀。”   “切……”纪原暮被深深鄙视了。   裸背?邱渝转过头去看了眼兴奋的纪原暮,秀眉紧蹙。   到天文台时,已是入夜。下了车的一伙人呼吸着夜晚山间独有的清新空气,不自觉轻松起来。兴许是空山过于寂静,沈末倩都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将她青藏高原的高音低沉了下来。   兴冲冲地安顿好自己,三五成堆,或轻声聊天,或打牌,或假寐,或晃悠,静静等着夜更深一些,白炽灯下年轻兴奋的脸使这简陋的通铺也蓬荜生辉起来。   程若海懒得和沈末倩寒暄,半推半就被纪原暮拖着顶了她打牌的位置。纪原暮四下环顾,不见邱渝,便带了件外套出门寻她。   昏暗灯光包裹着一个娇小的人影,衣衫单薄,在这如水的凉夜,身姿显得越发纤弱,生生牵扯出几分心疼。   将外套搭上,人影一颤却没有躲开。   “知是我?”   “闻到你的味道。”   “邱老师,为谁风露立中宵?”   “你说呢?”   纪原暮不语,立于邱渝身后一侧。邱渝也不回头,只淡淡地问:“最近都在忙什么?”   “上课,睡觉,看书,吃饭,做梦……”   “嗯,没有想我。”   “怎么不想你?时时刻刻都想你。马上厕上枕上,睡着了也想你。”   “呆子,厕上想我做什么!睡着了怎么想?”   “睡着了就梦见你呀。”   “梦见我什么?”   “对我笑,对我凶,对我冷冰冰,对我笑盈盈;有时抱我,有时不理我,有时还欺负我。”   “梦里还被我欺负?不想着欺负我么?”   “梦里也不舍得欺负你,欢喜你还来不及。”   “纪原暮,你真是古今肉麻第一人。”   “那是徐志摩。只有他会说,徽徽,许我个未来吧。”   “你,后生可畏。”   “我,情真意切。”   邱渝转过身,有些紧张有些温柔,往常平和的眸子里都是脉脉温情,“原暮,在你的梦里,我是这样抱你的吗?”下巴搁在原暮的肩上,脸贴着脸,有些诧异于面颊相贴时的肝肠回旋,就像是被电流击中,血脉舒张。   纪原暮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眼底的柔情,便进了邱渝暖和的满是香味的怀抱里,心似有些融了。隔一会儿,才紧紧揽住她纤细的腰身,轻唤她的名字:“邱渝,邱渝。”有依恋有委屈。   摸着原暮的后颈,邱渝柔声应道:“我在,我在。”   “骗人,你不在。我想你,我爱你,你总是逃。一会儿你就要把我推开了,你总是这样。”   “不推了,不逃了,再没有力气逃了。”   “真的?”   “真的。”   “邱渝,我爱你。”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稍稍拉开一些距离,原暮的小眼睛转着,将邱渝拉到一棵树后,夜色、阴影彻底将两人与外界隔绝开来。   再次搂上邱渝的背。“邱渝,我还梦见别的了?”   “什么?”   “我梦见……梦见你……亲我了。”   邱渝莞尔:“你拉过我来,就是为了这个?方亚亚说的没错,你就是个色狼。一边惦记着别人的裸背,一边还想……还想……还做这种梦。”   原暮的嘴蹭着邱渝的脸颊慢慢下滑,还嘟囔着:“才没有惦记什么裸背。”   颤抖着贴上邱渝的嘴唇,原暮一直紧张的心才安稳下来。轻咬着,细吮着,这与她一样柔软的唇,似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甜蜜、缠绵。那唇间的触感,细腻、温柔,一如春风化雨。   良久,耳边传来同学陆续出来的声音,两人才不舍的分开。   见众人没有朝她们的方向张望,原暮凑到了邱渝的耳边亲了亲,低声道:“邱渝,我爱你,很爱你。”   邱渝红着脸推开她少许,将头发缕到耳后,又白了她一眼,眼里尽是娇羞。   待回到同学中,程若海和几个知情的射来无数暧昧的眼神打量着先前落单的两人。邱渝一副清清冷冷的教师模样,纪原暮则抬头看天不发一语,只有走进细看才会发现她春光满面,神采飞扬,嘴巴歪着笑得合不拢嘴。   “也不怕流星落进你嘴里,砸得你满地找牙。”邱渝实在看不过去她小人得志,得意非凡的样子,没好气地说道。   “不怕不怕。”   “再笑,眼睛就越发没了。”   “无妨无妨。”   “呆子,痴子,傻瓜。”   “嘿嘿,嘿嘿。”   那一夜,流星大部队早已在白昼里划过,小股零星掉队的才被运气好的人看到。   那一夜,大通铺里横七竖八睡着无数疲惫的人。特意找了个角落,邱渝躺在纪原暮的边上,两人静静对望,小指相勾,不知过了多久才含着笑迷糊睡去。   那一夜,自是好梦好眠。   贰拾肆 永以为好   若说最近能将纪原暮一言以概之的,那必然是“□□满园关不住”。一张笑脸乐呵乐呵,看谁都笑眯眯,看谁都很顺眼,只觉得这世界如此美好,这人间如此灿烂。直笑得方亚亚想骂她,史惟易想唾弃她,邱静颜想掐她,程若海想抽她。   邱渝?邱渝自是知道她在笑些什么,心下有几分欢喜又有几分嗔意。欢喜纪原暮的眼里、心里只有她,又不喜她将这情意流于面上,生怕一时不慎被人揣测到了什么。这鲜格格、贱兮兮的表情,实在惹人猜疑。   “能不能表情正常点?”邱渝扯着她到一边。   “现在的表情最正常不过啦。”   “你的脸上,就差没刻字了。”   “什么字?邱渝?”   “发痴!”   原暮拉着邱渝的手,只懂得嘿嘿傻笑。捏捏原暮的鼻子,邱渝也不禁莞尔,这个人因她愁苦因她落泪也因她如此欢喜,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占据一个人的喜怒哀乐,那双小眼睛里跳动的尽是亮闪闪的光。   和这个小人儿在一起,享受快乐的时光,是那一刻邱渝脑子里的念头。   在学校尚且花痴至此,在家更甚。轻言细语,语音带笑。纪原暮的妈妈杜家凤暗自揣测,这究竟在学校里遇上了什么好人,什么好事,成天流连学校手机还响个不停,又听原暮时常提起一个名字“邱渝”。这个名字杜家凤自然知道,是张志清带回家中过的原暮学校里的老师,什么时候她们居然这样熟络了。联系起原暮初中高中的一些轶事,杜家凤略有疑虑。不会又跟人家搞不清楚了吧,可想想对方是老师,应该不会做什么荒唐事,稍放下心,但看着原暮手机短信声响了又响,忍不住出言相询。   “你跟邱老师关系很好么?”   杜家凤问得看似随意,纪原暮答得却谨慎:“上学期因为重修的关系,邱老师多指导了我们一下,教学方法很好,能学到很多东西,这学期有她上的课。她时时教导我们要认真学习。这样的好老师,现在不多,而且又长得好看,真是赏心悦目啊,有个程老师还在追她呢。”避重就轻又加以详细事实描述,是纪原暮总结出的应对杜家凤的良策。小时候吹牛,每次都会给杜家凤揭穿,后来干脆就说实话省得麻烦。有些想隐瞒的事情就用现在的方法,说撒谎又不算撒谎,说没有骗人又有点不尽不实,细节描述详细之余又不能滴水不漏,留个破绽给对方有说辞,还带点八卦将注意力引开。   这次问话使纪原暮心生警兆,告诫自己要小心应对,不要太过招摇。但是她生性如此,喜怒哀乐皆在脸上,想想最多什么都不承认,而且杜家凤也不会相信老师会喜欢她,也就不以为意。该发消息发消息,该笑笑,该提起邱渝就提起邱渝。完全没有杜家凤想象中的,做贼心虚的人应该有的避讳的样子。   作为老师有一点好处是,能堂而皇之进学生寝室不被宿舍阿姨训斥。邱渝不喜张扬,也不愿授人以柄。只是那一日下午,她从教学楼出来,无意识地抬头望一眼五楼纪原暮寝室的阳台。那人正以极慵懒的姿势趴在阳台的栏杆上,满是笑意地看着她。恰好有一道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给她笼罩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不知是光线还是笑容的缘故,邱渝有些弄不清楚这发光的究竟是太阳还是那个人,一时间有些晃眼有些恍惚,心动之余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词:流光飞舞,继而联想到那句“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有情人么,邱渝望着阳台的方向,露出一个微笑,想起流星雨晚上的那个吻,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脸上有些发烫。   “邱老师,没课的话,不如上楼一续?”恍神间,纪原暮的短信来了。   冠冕堂皇。又看一眼阳台上的人,好吧。都是这温婉和煦的阳光惹的祸,晃了邱渝的心,扰了邱渝的神,甘心上楼进了屋,还顺便带上了门。   寝室里除了纪原暮,果然没有别人。   “室友都回去了。”纪原暮放下喝了两口的青柠味脉动的瓶子,解了邱渝的惑又顺势抱住了她,“想你了。”   这不加掩饰的火热,灼了邱渝本就滚烫的心。面上依旧淡然:“天天见面还想?”   “嗯,想。”   “想我什么?”   “想你的味道,想你的拥抱,还有你唇间的触感。”   这话讲得邱渝很有些不好意思,刚想挣开怀抱,又被抓得紧些。“亲亲你,可以的吧?”原暮极认真地问。   这让她怎么答?可以?不可以?   原暮也没想让她答,见她没有推开她,就直接吻了上去,亲了一会儿干脆撬开邱渝的牙关,舌头灵巧的窜入,送去一阵阵青柠的味道,纠缠着打转着。两人的脑海里均是一片空白,只是想着吻的再深入一些再深入一些。邱渝给她亲的有些腿脚发软,牢牢拽住她衣服,她从来不知道,这青柠味的脉动换了个容器,居然会这样甜,这样勾人。   一直到透不过气了,两人才分开,微微喘着气红着脸四目相对。纪原暮这始作俑者的脸比邱渝的还要红上三分。   “你……你也知道脸红,流氓……”   “好吧,为了以示公平,我让你流氓回来。”   “啊呀,你咬人……”   那一个午后黄昏,亲亲复亲亲,情投两厢偎。不闻细语声,惟闻两喘息。亦无所思,亦无所忆。只见耳鬓厮磨,唇舌相依,荡漾着一片绵绵。   天色渐暗,两人才分开怀抱。纪原暮脑中灵光一现,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玉取下放到邱渝的掌心。   小小的一颗玉质的心,一角有一抹红,似心上一道伤口。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小时候老妈给的,戴了蛮长时间。没有锦帕、没有香囊,拿一片玉心来代,邱老师不会嫌弃吧?”   邱渝微微有些错愕,算是定情信物么?略想想,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一只信封,递给原暮。   “啊……”原暮惊喜。竟然是一束青丝。   “前几天去剪头发,顺便就让人留了一束。合你心意么?”当时邱渝看着剪落的头发就想到了她,没想好什么时候给她,就放在了身边。现在看到纪原暮开心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青丝,情丝也。合,合,太合了,邱老师,没想到你那么有情有趣的。”   “嗯?”这意思是说她没情趣?   原暮嘿嘿笑了两声,亲了亲邱渝的嘴角,难掩得意之色,说道:“投我以青丝,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永以为好么?邱渝抱住眼前一脸幸福的人儿不言不语。   (⊙o⊙)…   一年中有两个最好的时节,四月春风扑面和光细雨最宜踏青,十月桂花香飘习风送爽最适登高。   农历三月西湖边,春雨如酒柳如烟。   一早起来听天气预报说今日杭城有雨,邱渝便拉着一脸不情愿的邱静颜即兴赶赴杭州。都说晴湖不如雨湖,邱渝总想看看烟雨如画的西湖,总不如愿,今次跟着天气预报来应该不会错了吧。下了火车依旧晴空,半天不见下雨的征兆,邱渝暗叹。   每次与杭州相逢,邱渝总是不胜喜悦,仿佛是被这六朝古都深深召唤。这是邱家姐妹的故乡,可邱静颜表情略复杂,有眷恋亦有担忧。近些年城市开发变化很大,唯有在西子湖畔才能找到幼时的回忆。沿着湖滨慢走,远可眺望到白堤苏堤两岸的桃红柳绿。   “姐,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回来了。”   “嗯,好多年。近乡情怯。”   “这世界上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亲戚们早已经不相往来。”   “还提亲戚做什么。当年我们俩姐妹被他们踢皮球似的嫌弃。”想起那一张张伪善的嘴脸,邱静颜面上一寒,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能忍住别欺凌两个孤女的又有多少。父母离世之后亲戚的白眼让她早早体会了世态炎凉,将妹妹拉扯长大,个中辛酸非常人可度量。   “姐,如今我们姐妹也算安好。那些人就别再去想了。”   “是,好就好。”邱静颜暗暗叹息,“来到这地方,总觉得心惊肉跳。”   “因为雷峰塔重建的缘故嘛?”邱渝遥指夕照山上新修好的雷峰塔,阳光下的雷塔射出一道森冷的光。   “那是新建的塔?这样丑怪。”邱静颜心里是说不出来的厌恶。   邱渝笑道:“姐,你是白蛇转世嘛,这样的憎恶这塔。原暮也讨厌,骨子里讨厌,说起雷峰塔就深恶痛疾。”想起原暮,一丝不经意的柔情滑过心底。此时,她,在做什么呢?   “她?”邱静颜冷哼一声,又问,“你不讨厌?”   “说不上讨厌,看着这塔,只觉得凄凉。”   凄凉?这塔自重建后招来了不少游人,登上登下驻足停留,也不知收了多多少少的门票钱。喧哗有,嘈杂有,可凄凉?这塔传说中关押了一个至情至性的女人,塔的每一块基石砖瓦都像是一圈年轮,记载着那个女人在塔里的悠悠岁月。   静颜端详邱渝良久,见她始终一脸平和只细细眺望着雷峰塔。“你倒是能够体会她的心境。”   “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天气预报说今日有雨,特地来重温下烟雨蒙蒙的西湖,这倒好,晴空万里。”   听说有雨,静颜连连皱眉,西子湖下雨多半没什么好事。“下雨有什么好,多麻烦,从小看到大,还看不够么。”   “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一滴、两滴、三滴,这语音尚未落,就在这青天白日下,雨点就落了下来。   “乌鸦嘴,带伞了么?”   “呀,没有。”   来不及骂邱渝是个猪头,两人便一路小跑至西湖边。有船夫召唤,“不如上船避雨,也可顺便看看风景?”   邱渝心中一动,谈起价来。   船夫坚持不肯减价,邱渝又不满他坐地起价,静颜一手拉着邱渝就想将她拖走。她才不要在雨天坐船,如此危险,她本能的就想逃开。   “大风大雨还要坐船的,大叔你能找到这几个就偷笑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邱渝既惊且喜。静颜还来不及表示嫌弃。又来个“呀,那么巧,那就一起坐船吧。”   鬼使神差般的,这四个曾在“避雨相逢”遇上的异乡人,竟真因避雨就此相逢了。   上船后,分坐停当。程若海掩不住的心花怒放,偶遇对他来说意味着缘分,□□裸的缘分。   原暮接过邱渝递来的纸巾手上擦着雨水,眼里却紧盯着邱渝,有欣喜有期待,也有一丝困惑。   邱渝显然完全没有料想到此时此地的相遇,眼角眉梢竟难掩喜气,邱静颜则一脸的阴沉,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船上有顶棚,雨顺着风势依旧淅淅沥沥的刮进船里,飘到脸上十分舒爽。四人相对坐着,邱渝与原暮在迷蒙的水汽中两两相望,程若海看向邱渝,静颜则瞪着原暮与程若海,气氛颇诡异。   终还是船夫打破了沉默,“前面不远处就是断桥了。”   断桥,一听这名字,每个人都是若有所思的表情,眼神空洞,仿佛穿越时空。这一厢断桥上擦肩而过,西湖船上借伞,郎情妾意,情意绵绵,共话西山夜雨。那一厢和尚怒目斥责,那女子一步步跪向高塔,和尚狰狞的样子与程若海神似,而那一脸苦楚坚毅的女子,被狠心关进塔里的女子,眉目间与邱渝相仿,再细看些,始终伴在她身边的俨然就是邱静颜嘛。   一声“雨停了。”唤醒神情恍惚的四人。   程若海最先清醒过来,“前面分明出现幻觉。”   “嘿。”原暮哂笑,“你好似那专门毁人亲事,破坏家庭的秃驴。”   “姐,你怎么了?”只听得邱渝的惊呼,抬眼间,邱静颜竟已满面泪流。   “你们,终于看见了。这困扰我多年,该死的梦噩!”   程若海略一沉吟,道“你早就有过类似经历?这幻觉中的,是……”   “许是前世今生,你这个该死的法海!”邱静颜咬牙切齿。   “不可能吧,姐。”   原暮始终不发一语,想起先前静颜看两人的眼神,原来就是为此,静颜总是怒目以对。原因有些离谱,就算是之前大家都看到了相似的景象,亦很难叫人信服。   “前面的景象里,没有她。”程若海指着原暮,越发的不解。   又是一声冷哼“她?她就是那个罪魁祸首,万恶的根源。若不是她,哪里来的那许多蔓藤般的纠缠。什么报恩还债,遇见了个薄情寡义的,连自己的命都搭了进去。荒唐!”   (⊙o⊙)…   下一章   贰拾伍 醋海微博   两个你侬我侬,浓情蜜意的人最怕是什么?   A.不懂得看眼色的电灯泡   B.无敌小三   C.崔莺莺的爹妈贾宝玉的娘   D.忽如一夜疾雪来,情难再   E.以上皆是   选E.以上皆是。但是如果问,极度渴望两人成一小世界的人,最烦的是什么?答案绝对是A.电灯泡。   纪原暮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从来没有那么想用世界上所有恶毒的词泼过去骂的人,也从来没有碰到过一个那么没有眼力的让她恨不得买个电蚊拍拍过去的人。   最关键的不在于这些从来没有。关键在于,那个人是邱渝的一个学生,对方只是缠着邱渝问英语上的问题,而她在意却不能相斥。一来明里说也是邱渝的学生,没有其他更拿得出手的名分;二来事出无因,你能对一个突然脑筋搭错要求上进苦学英语的人口出恶言?三来形象有待维持,本就比邱渝小了更不能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小气的小孩子。但是当那个人几次三番,三番几次以各种英语上的问题来打扰纪原暮和邱渝难得的只有两个人的相处时光时,纪原暮愤怒了,可当她发现邱渝不以为意,反而欣慰有此好学之生时,纪原暮又无限哀怨了。她不能亦不敢以此折腾邱渝,于是只能折腾自己。   在纪原暮第一千零一次骂那个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程咬金时,方亚亚给予了她第九百九十九次的哂笑。为什么是九百九十九次呢,因为前两次的时候,方亚亚是完全对她报以同情和谅解的,可是当一个意思被重复表达上1001遍的时候,什么同情心都灰飞烟灭了。纪原暮只能抱着头,在座位上滚来滚去顺便吆喝“为什么我那么命苦啊!为什么!为什么!”   “问你们家邱老师去!”方亚亚一声怒喝。   “你说,她就真以为她桃李天下,以为人家程门立雪一心向学啦?明显是垂涎她的美色!”   “你以为人人像你一样的居心?”   “可是,有那么个人在你们难得逃过众人目光,单独相处,并且能亲亲我我的时候,总是出现还不顾不管别人难看的脸色,你说,可憎不?”   “很欠抽!”   “哎,这种时候就恨自己不是学校一霸,否则……否则?哼哼!套着麻袋就一顿打。打你个不识时务,打你个英语超烂,叫你问问题,叫你问问题。”纪原暮咬牙切实,仿佛身临其境。   方亚亚嘴角一抽,“你yy的真开心!人家是铁人三项好不好,你打得过她?看看自己的小细胳膊小细腿。她一屁股坐下来,你就死了。”   原暮不屑道:“智取,我们智取。莽夫才力敌。”可转念又想,这样邱渝会不高兴,只得又幽怨地长叹一声,继续滚来滚去。   其实邱渝并没有那么木知木觉,她完全知道纪原暮的不快,就算她不知道,她边上不是还坐着个越发八卦的程若海么。而且,邱渝对于学生的虚心好学再过于欣慰,她也是个在恋爱中的女人,也不是那么愿意将不多的时间分散给别人,尤其是看着纪原暮嘟着嘴又隐忍不发的可怜样子,她心下不忍。如果对方是个男同学,邱渝一定早早地拉远距离,推给程若海,可对方偏偏是个女生,她又不愿意让女同学难过打击了对方的学习热情,所以也只能多方应付。   这一忍二忍的结果是,当放学后纪原暮拉着邱渝出去闲逛顺便表达一下相思之情又被那位同学高涨的学习热情打扰时,纪原暮终于对着那张黑黑的面皮开了口:“邱老师已经下班了,这位同学既然如此好学,不如上课时候再问。再不然,问程老师也是一样的。程老师也是一位业务能力很强,专业水准超高,卖相又十分俊雅的好老师。而且,邱老师不是神,拯救不了你那颗发粪想学英语的心。求人不如求己,你懂么?还不行的话,小爷给你指条明路,华尔街,看见没,学去!”   邱渝本想拦住口没遮拦的纪原暮,想想她一脸愤懑又滔滔不绝,索性由着她去。尽管她不相信原暮说的,那个学生对她有想法,但她还是被日日骚扰的不厌其烦了。   那位同学也是很有些生气。纪原暮嫌她碍事,她又何尝看得惯纪原暮那张盛气凌人目中无人的脸上诸多嫌弃的表情,大家都是学生,凭什么她能缠着邱老师自己就不可以。当下也是一本正经地说:“你不也是学生,凭什么你就可以拉着邱老师?”   “笑话笑话,她是我……姐姐,你以为你是谁,我拉着她因为她让我拉,邱老师让你拉么?”原暮差点就脱口而出,她是我家亲亲好邱渝,我是她家亲亲好原暮,当然可以拉。   邱渝拉了拉纪原暮的手,将她后扯一些,她再不表态,这火爆的原暮同学又要叽歪一通了。她面上是疏远的微笑,说道:“这位同学,你看我下班了,平时其实也确实是挺忙的,如果在课上有什么问题的话,课上就提出来好么?你那么好学,完全可以去外面的学校进修一下。”   那位同学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人家老师语义表达的很明确,如果要问课上问,课后还有问题,外面读书问。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多半就会识相地闭嘴告辞。然而这位同学的修为也真是非同一般,居然还问:“那可以请邱老师做家教替我补习么?”   “不行!”此时纪原暮手上如果有个苍蝇拍,会毫不犹豫的拍过去。   但是那位同学丝毫不理会纪原暮,只眼睛瞪着邱渝。   邱渝看向纪原暮,略笑笑,半真半假的说道:“原暮妹妹,你那么喜欢答别人的话,那以后别人英语上的问题也都你来回答?”   听到这个称呼原暮浑身一颤,又故作镇定的说道:“邱老师,你人那么好,怎么忍心拒绝别人,这恶人自然是我来做咯。”   “这位同学,她年纪小说话冲,你这做学姐的请不要在意。我实在有些忙,所以,多谢你的信任。我们要走了。”言罢,邱渝拖着原暮再不理那位同学出了校门。   “程咬金,狗皮膏药,不识相什么的,真是讨厌。”纪原暮的怒气未消,皱着眉直哼哼。   “好啦,自称小爷的原暮妹妹……”想到这个称呼,邱渝就觉得有趣,自顾自笑了起来。   “邱渝,你真好。”   “什么?”邱渝看着一脸若有所思的原暮不解。   “以前的同学周昀,就是最喜欢在课上啃胡萝卜的那个,也碰到过类似情况,就是有人缠着她喜欢的人教英语,也是这么不知疲倦的缠着,她表示不满啊,可是人家不睬她,还说就是教教英语又都是女的没什么的,说她孩子气无理取闹,两个人为了这件事发生过无数的矛盾。后来有一天,喜欢的人突然和周昀分手了,周昀很难过,在校园看到那两个人在一起笑得很开心,她就自己躲到屋顶上哭去了。”   “因为缠着的人分手的?”   “那时候并不是。后来周昀和喜欢的人形同陌路了,那两个人却一直保持持久的关系,想想真是讽刺。”   “人和人的缘分,大概就是如此。”   “所以,邱渝,你真好。”   “我又好什么了?在你眼里我总是好的。”   “因为你本来就好呀。”   “纪原暮,我发现了,你就是仗着自己小聪明,有点小精明。”   “邱渝邱渝,那么这样的我,你欢喜么?”   “不欢喜,不欢喜,讨厌死了。”   原暮只是嘻嘻笑,全然不会想到多年后,当邱渝回她“欢喜死了”又会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贰拾六 心之隔阂   流年似水,平静微波下暗藏着一丝暗涌。最初的感情确认后又该何去何从?   邱渝和纪原暮的日子很是简单,学校生活面上一片平静,上课、碰头、偶尔去看个展览看个电影,有时亲密。邱老师有时会在原暮的提议下和那群孩子一起吃饭,知情的不知情的皆是神色如常,丝毫不觉得突兀或是有任何奇怪之处。   唯一觉得有异样的是邱渝,她并不喜欢以一种奇怪的身份和原暮熟悉的人混在一起,尽管只有她自己觉得奇怪。她知道那些人中有和原暮关系良好的,原暮会问他们的看法会分享她的感受,她不知道原暮会怎么提起她。她会想那些人是怎么看她的,以一个女老师的身份和一个女同学谈着不着边际的恋爱。众人的不在意在她看来可能是一种腹议。   邱静颜在知道邱渝的困扰之后只说:“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谈恋爱,认识对方的朋友,进入彼此的圈子,分享过去,享受现在,还有规划将来。”她没有忽略邱渝听到此话后的面色沉重,了然的笑容一闪即逝。也许邱渝潜意识并不打算和纪原暮有太多交集,也没有和她规划什么的打算是么?现在的她,恢复了意乱情迷后的理智和冷静了么。静颜看看内心比之前更纠葛的妹妹,微笑着打理她的鲜花。   如果有一个人将全副心思都放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一颦一笑尽入那个人的眼,她笑她开心,她皱眉她思量,她的心思她会看漏了去么?   和邱渝在一起不知不觉也有大半年,除了一开始被接受时的心花怒放,纪原暮时不时都会疑惑,邱渝为什么就接受她了,邱渝真的喜欢她么?还有一个问题是一直被她的大脑自动忽略和屏蔽的,那就是她们在一起会多久?   她不难看出邱渝对于和同学走得太近的抗拒,她理解,毕竟教师和学生走得太近确实不好,人多眼杂难保不会传出些什么流言蜚语,她不在乎,但是邱渝是老师,不得不在乎。   她也知道邱渝不太愿意两人一起出现在邱静颜的面前。邱静颜的不表态在邱渝看来祸福难料,在她看来就是一种放任,她其实是很乐意在邱静颜面前多加表现争取信任的,邱渝不同意要时刻保持低调,那么她就听邱渝的。   可是,当她渐渐听出邱渝以后的旅行、晋升或者是任何现实不现实的计划里,完全不会有她的影子时,她开始不如一开始那么淡定了,尽管她也不曾描绘以后的日子,但是她一直觉得以后的日子,应该要有邱渝。于是,她会有意无意提起以后两人生活的某个片段,借此观察邱渝的表情,而邱渝则不负她的重望,要么岔开话题,要么不是说现在想这些毫无意义,就是说以后的日子以后再说,或者是这些她从来没想过。原以为听多了这样的答案人会麻木,结果就像以前听邱渝说“没有期待”一样,次次内心抽搐。   更让纪原暮抽抽的是,对于“想不想”“爱不爱”“欢喜不欢喜”的问题,邱渝的回答一律是否定的。一开始原暮觉得这是邱渝腼腆,不会说这些好听的话,可伴随着“试探的以后”和一次次的否定,原暮终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那么为什么呢?为什么邱渝会如此,一边拉着手一边又靠不近心,年轻的纪原暮完全不懂。内心这样的暗涌,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见到邱渝还是那么亲昵,难以克制的想要亲近,哪怕一转身即是破碎。   纪原暮没有想到的是,她对邱渝的情感,完全落在了同寝室那位美背同学徐子期的眼里。   有一天,徐子期下了课正要回寝室,就看见她那位有时笑起来像小孩有时闷声不响的室友纪原暮,在她们寝室的阳台上……吹泡泡。人家吞云吐雾抽烟,她倒好,吞肥皂水吐肥皂泡。吹出来的一个个泡泡好像都在述说着她的寂寥和落寞。是的,落寞。这是第一次在那个看似永远活泼开朗,乐观向上,不知愁滋味的室友身上看到这样一种情绪。徐子期不免猜想,是不是她总在人前笑着,那些难以处理的不开心都留在了人后。这个纪原暮是不是根本不是看起来的那么没心没肺,反而是有颗脆弱的七窍玲珑心。   凝视良久,眼睛的余光发现了另一处也有一个人正张望着随风轻舞转瞬即破的七彩肥皂泡,赫然就是那吹泡泡的人常常有牙没眼地称赞的那个人么。只有说起那个人,纪原暮才像是打了鸡血似的,眼睛发光,发自肺腑。她爱她,徐子期知道。甚至有时候徐子期会想,那个人究竟是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这样炽热的坚贞的纯粹的纯洁又天真的爱。   当那个人发现徐子期发现她的注视时,头一低,有些尴尬地匆匆离开。   “易碎的肥皂泡么,可不就像是那个人,还有她对她的感情。”徐子期也知道。那个人,终是不会给纪原暮她想要的感情。   贰拾柒 心之裂痕   在升大四的这年暑假里,很多人都找了实习公司开始了上班生活。而纪原暮则说,这是最后的暑假,理应狂欢,继续她白天睡觉晚上游戏的生活。当然,还有跟邱渝继续谈个情说个爱。这面上的放纵实则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她不喜欢工作,除了读书,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会做什么,能做什么。这是纪原暮同学悲哀,也算是教育体制的悲哀了。   纪原暮并不会和同学说起这些事情,和父母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可说。他们自以为很对的建议未必中肯可行。   杜家凤会问为什么别人都有各自想法和出路独独她没有,之后衍生到她女儿不比别人差不比别人笨或是开始叙述对她的担忧之情,再跳转到试探地问起邱渝。   而纪建同的语气实在很差,每次说起什么两人必起争执,到最后就开始数落原暮不会这个不会那个还自以为自己了不起,连带提起人家韩寒写东西能赚钱,而她不知道在写点什么,还不会赚钱。   每一点都让纪原暮烦不胜烦,踩到了哪一点都像是踩到了污泥里,若是踩到火药桶还好些,至少能够爆发。可是踩到污泥,只会带着一身臭一身脏,慢慢陷下,想到这些纪原暮就觉得不胜疲倦。   她是想过和邱渝商量,问问她的意见的。但是她内心隐隐觉得,邱渝总是和她隔着一些什么,明明已经那么近了,却总还是雾里看花。况且,对于任何有关将来时态的话题,邱渝必然在一开始就予以截断。哪怕是纪原暮问,她是要去打个工,找个实习,还是好好复习准备考研。邱渝给她的回答始终是自行斟酌。理由十分冠冕,不外乎是由于这完全属于纪原暮自己的事情,需要她细细思量,好好考虑。   甚至于当纪原暮带着玩笑带着撒娇的味道问邱渝,能不能督促她认真复习考研究生,如果她不偷懒很努力的话,就给她些许奖励。   她本预想着邱渝会说好或者笑骂她,可谁知邱渝却勃然大怒,立刻斥责起她来,“为什么你学习要我给你好处?你读书是为了别人么?纪原暮,你平时无心向学吊儿郎当倒也算了,这会儿还要来要奖励了?认真复习不是应该的事情么?怎么那么没有出息?真让人失望!”   邱渝的震怒和失望让纪原暮再一次陷入深渊之中,她想起到毕业时她会连学位也没有,到时候邱渝是不是会更失望更痛心?这又会给她们本不牢固的情感雪上加霜。邱渝已经不愿意去想和她的将来,如此以往,她又用什么来担负起两个人的未来?她貌似理亏,实则情怯。   最后原暮只能讨好的说,“邱老师,我错了。我会好好努力的,为了你,也为了我们。”   岂知,这讨好的话也未能讨的些许好去,反而换来邱渝的冷漠以对:“我不希望你是为了我努力,你记住你是为了你自己。”   这冰冷的话语结结实实地冻住了纪原暮的心,在邱渝的面前,她连委屈也不敢表现出来。   回到家时,父母均不在,只有戆戆眼神清澈地看着她。这安安静静的好鸟儿一下子俘获了原暮的情绪,看着那双仿佛知晓一切的眼睛就落下眼泪来。   她说,邱老师对她越发冷漠,她根本不知道哪里做错。   她说,邱老师的任何计划里从来不曾提及她。   她说,邱老师根本没有从心底里接受她。   她说,邱老师还是会将她推开。   最后她蜷在角落里,看着已经跳下栏杆始终望着她的戆戆,泣不成声。   过了大四这年的寒假,453A2班基本上就没有课了,几个人跟一个论文老师,一周来学校一次追踪一下论文进度即可。   邱渝和纪原暮的碰头也不似之前那么频繁,其实邱渝的态度除了没有一开始那阵子那么肆无忌惮那么情难自已外,别的倒也并无二致。然而原暮的内心深处却对邱渝产生了深深地恐惧,唯恐一个不小心又说起什么话来,让邱渝冷然以对,说出些更难听的使她原本就多重压力下不堪重负的心轰然倒塌。   这种状态下的纪原暮去考研究生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成绩,专业课尚可,这次是败在了政治上,懒得背,疏于看,又打心眼里不屑,一门政治37分,研究生这条路算是封死了。   纪建同也问过原暮毕业要去工行上班,他可以让他姐姐通通路子,找个工行的差事。被原暮一口回绝,那时候原暮思前想后,可以舞文弄墨又不用成日里穿着正装的,怕只是广告行业了,于是打算论文完成后找个广告公司文案的活儿。   程若海倒是好心问过邱渝关于纪原暮工作和将来打算的问题,被邱渝横眉冷对过去了。邱渝的冷淡是出乎程若海意料的,这并不像他所认识的那个邱渝,于是颇有些惊诧地问:“你不关心?”   “每个人的将来都应该由她自己好好把握。”邱渝扫了他一眼,冷然答道。   可是在我们高三和大学毕业的时候,不也是前路未知,想有人依靠有人询问的么。程若海张张嘴,这句话在嘴边滚了一圈,还是没有说出口。邱渝的反应让他想起邱静颜曾说过的那番话,尽管他并不看好两人,可仍旧有种兔死狗烹的悲哀。这两姐妹,莫不会都这般绝情吧。   在邱渝和原暮说好一起吃午饭庆祝生日那天,纪原暮回了一次学校,搞定了实习公司。说来也巧,才下楼的原暮碰上了另一个学院的陆惠同学,陆惠问她,找到工作没。原暮答,没。陆惠就说她们公司在招文案,工作就在打浦桥,让她有兴趣就发简历,还给了她最后一张名片。结果,原暮的第一份工作就这么尘埃落定了。   话说在庆生那天,许是久违了的温馨,纪原暮脑子一抽又问起邱渝哪一天能算是她们在一起的纪念日。   邱渝秀眉一蹙,当即表示,不需要什么纪念日。   “情人节、七夕什么的不过,纪念日总要纪念一下吧?”原暮真是多次跌倒多次爬起还每次都不长记性,为了这种节日的事情被邱渝不知说过多少次,居然又犯了。那时候还不时兴什么关键词过滤,关键词屏蔽,否则真该给原暮的脑子里装上这么个程序。   “不需要,没有意思,我也不喜欢这些,没什么好庆祝的。你别又没事找事了好不好?”   没什么好庆祝的……不知道其他人听了这话是何感觉,原暮的胸口又像堵了块大石头似的,她已渐渐分不清楚,为啥别人都要过这个节过那个节,唯独邱渝不喜欢。尽管她自己也不喜欢过什么节,有情人的日子每天都是情人节,但是她始终觉得,纪念日应该是要有的,可以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啊。邱渝的这种态度,究竟是特立独行还是毫不在乎呢?“好。”纪原暮撑出一个笑脸来,“是我错了,以后再不说了。”   下午,纪原暮去找论文老师,帮他干了些私活。为了论文能拿到好成绩,原暮同学一反常态的扮演乖学生的角色。收到了徐子期的短信,问她是否在学校,是否有空见上一见。   坐在学校的台阶上等徐子期时,原暮尽量使自己大脑放空,避免去想起邱渝,否则,往日不经意的只语片言涌上心头,她会忍不住心疼自己。   “呶。”徐子期递上一块奶油蛋糕,上面还有一颗小樱桃,“你生日就这几天了吧,请你吃蛋糕。”   徐子期的笑面如花让原暮的心一酸。痴痴呆呆的接过蛋糕,说:“谢谢。”   “不用谢,只是突然想起。”徐子期在她身边的台阶上坐下,“你只要让我看着你吃掉就好。”   “哦……”纪原暮唯唯诺诺地啃着好心的蛋糕,近日的阴霾终扫开一些,又说:“谢谢,你真好。”   “真是个小孩子。”徐子期摸摸原暮的头,说道:“最近很烦很忙么,怎么连白头发都有了?”   “早就有了,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原暮憨笑几声,嘴边都是白踏踏的奶油。   徐子期拿出纸巾帮她擦干净,哂笑到:“你啊,确是多情了点。”   纪原暮不以为意的笑笑,见徐子期撩一下卷发很是风情,说道:“我们都没有一段情,怎么能算是多情呢?”   “嗯,想跟我有一段情的话要赶紧了,晚了我可就跑了。”徐子期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似是而非地叹道。   “跑去哪里?”   “出国啊,之前我们住一起的时候我不是在读英文嘛,你说你,眼里除了……还看得见谁……”   “呃……对不起嘛。还顺利么?”   “有条不紊地进行中。纪原暮,如果我出国了,你会想起我吗?”   “哦,你的裸背,我一直都会记得。”原暮想起那性感的背就嗤嗤地笑。   “色狼……”徐子期笑骂着去捏她的脸,只有笑意没有嗔怪。   贰拾捌 心之决裂   陆慧介绍的广告公司里,大多是和纪原暮一样还没毕业的应届,年轻人又是差不多的背景,说说电玩游戏电视剧,极容易混熟。大老板姓李,中年男子,圆圆的脑袋大大的耳垂,看起来倒是很儒商的感觉。刚进公司就跟着从B大来的高高的莫名自信的有些搓的沈总忙活空气净化器的项目。   接触了一段时日,原暮就对邱渝感叹,B大果然已经不再是五四时期的B大,B大不负盛名。难怪她在F大的小白同学说,名牌学校里出来的就是一群名牌sb,虚伪、奉承、世俗,全然没有身为读书人的风骨。   邱渝则说,一方面教育产业化,另一方面衡量学校的指标就是成绩,整个社会的大趋势是这样老师也无法,这样从小到大一层层上来,学校也确实没起到什么育人的效果,学生自然也就越发贴近社会了。而对于邱渝来说,纪原暮身上的书生气倒是难能可贵,希望长存,也希望她可以更社会化一些。   劳动节的时候,纪原暮所在的广告公司要在商场里做一个展示活动,原暮也就只能去现场乖乖的站着。邱渝和午休的原暮吃了午餐,顺便安慰了因加班而受伤的心,这毕竟是原暮同学第一次在节日里加班。摸摸原暮嘟着嘴委屈的脸又在无人处偷偷抱了抱亲了亲,嘱咐她好好工作的同时能偷懒就偷懒,邱渝才去邱静颜的花店帮忙。   许是想到纪原暮那个别扭小孩的样子,邱渝摇摇头脸上却带着笑。那孩子时不时会冒出些让她觉得有些无奈又不想听的话,之前又是那么的不成器不思上进,但最近的表现很好,带她论文的老师直夸她很是乖巧沉稳,上起班来也认真许多,邱渝大感欣慰的同时也很为原暮感到高兴。尽管她一直对原暮说,认真读书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别人,但是她看到她努力的样子,看到她有所成就有所进益,也同样会为之欣然。   邱静颜将妹妹的林林总总看在眼里,心里却明白邱渝的这一面,纪原暮是从来看不到的。连程若海都会觉得邱渝有时难免绝情还为她鸣个不平,原暮这乳臭未干全凭冲动的小屁孩子又怎么会全盘了解邱渝的心。   “最近你们碰面貌似不多,你家小孩新工作很忙么?”静颜语带试探。   邱渝想想说道:“她妈习惯她天天回家吃饭,她每次不回家,她妈都会问和谁、在哪里、为什么。也不能每次都说是我,她妈妈会怀疑不是?”   “倒是没想到她家教那么严,事事需要交代。”邱静颜是听说过杜家凤的,只是没有想到在邱渝嘴里那么开明的母亲,控制欲竟如此之强,果然凡事不能看表面。   “她妈妈也是关心她吧,她总是长不大的样子。”邱渝倒是没有想那么多。   “她快毕业了吧?”   “嗯,对,七月份,论文答辩完就毕业了。”   “有什么打算?”   “谁?她?还是我?她毕业,我还是要继续在那里教书的啊。”   “她没有和你说过对于将来的筹划,打算?”   邱渝凝神细想,原暮问起过是考研还是工作,但是没有问起过所谓毕业后的打算,她自己的意思一直是过好一日算一日。这应该也不算是打算过吧。“没有,可能这个问题她没有想过吧。你知道的,她一直都不那么成熟。”   邱静颜笑笑,她妹妹说别人头头是道义正词严,自己又何尝想过,也不说破,只点点头又问:“那你们在一起也蛮长时间了,有没有……”   这问题貌似有些无厘头,邱渝反应了好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脸像烧起来似的,不好意思地叫了声:“姐!”   邱渝害羞,邱静颜却笑得很是正经,说道:“姐姐也是关心你呀……”   “没有,没有。姐,你别再问下去了。”邱渝怕了这个姐姐了,不阻止她,估计等下又要追问为什么了,叫她怎么答?有过情不自禁亲吻到昏天黑地的时候,但没有情难自已到那种程度。她有她的矜持,原暮有原暮的懵懂,所以她才更觉得她,像个没长大的小孩。   这个答案并不在邱静颜的意料之外,以邱渝的性格,如果真的生米煮成熟饭了,怕是两人会更加亲密一些吧。那纪原暮又在等什么呢?等邱渝放下顾虑全盘接受么?邱静颜怕是不会想到,这样的经历与关系对于纪原暮来说,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原暮从没有和谁保持过相对那么长久的关系,她也是一路摸索一路滚爬,而且出于对邱渝的敬重和对自身的不确定,原暮也没想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前做些什么。   那一天,在邱静颜的威逼下说了许多关于两人的事情。直到天色渐晚,邱渝又开始挂念起那个小孩了。幸而花店离她们展示的地方很近,邱渝便又寻了过去。   到的时候工作已经快结束了,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看见原暮,最后有人说,她在休息室里。所谓休息室,也只是临时搭的小房间,兼做仓库用。打开门,白炽灯亮着,周围是乱糟糟的一片,纸板箱,废纸,包装盒到处都是,她家的小人儿正缩在一个小推车上,脸上带着疲倦,睡得正香,两道眉毛还皱得紧紧的。邱渝走上前去,一个亲吻落在她的眉心。   论文答辩那天,邱渝老师也是在场的,她不是三大评审之一,所以就坐在边上气定神闲看着她家很有些紧张的纪原暮。因原暮的论文是社科部老师所带,故而所著之问题是“农民工养老保障探究”,她一开口便是引经据典“……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邱渝轻轻地笑,她喜欢看她摇头晃脑说古书的样子,有一种顾盼神飞的神气。   由于这论题与在场老师的专业皆不符合,而纪原暮不作怪时看上去异常老实和乖顺,与先前一位同学大相径庭,因此仅班主任提了个有关保险的问题外,其余老师并没有多话或是提些留难的问题。论文老师也十分满意地点头,在她下场时告诉她很好,一定没有问题。可纪原暮的并没有就此松口气十分高兴地样子。   明知学位已如镜花水月,但真到了这一刻还是有着难以言喻的承重,尤其是对于从大二开始认认真真读书,论文努力的纪原暮同学。这大概便是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如同之前的高考,也是应了那句亡羊补牢,为时晚矣。年轻的纪原暮可能也会觉得,认真是那么回事,不认真也是那么回事,结局一样,何苦当初还要认真一场。   和纪原暮一样,那几个难姐难弟们,也是没有能逃脱没有学位的噩梦,一起玩的几个同学之中,居然只有史惟易一人双证齐全是有学位的。这个打击对于纪原暮来说,和当初的高考落入G大有的一拼,如果说,一失足成千古恨,那么纪原暮算不算左脚失了足,右脚也失了足呢。   尤其使纪原暮烦闷的是,同家里那两位爷娘交待无疑使她的近况雪上加霜。仍旧是高考放榜的样子,她面上清清冷冷地看似带着轻松的表情、轻松的口吻以求淡化爷娘的焦虑与怒火。   纪建同满脸的不屑和嘲讽,鼻息里的哼哼之意将对原暮的不满表现的淋漓尽致。“你不是一直自以为了不起的嘛,现在怎么学位也没有了?平时一副自以为是听不进别人话的样子,现在好了,自食其果了吧。”而杜家凤则始终表现她身为人母的焦虑和担忧,“哎哟,那你现在怎么办?哎哟,怎么会这样?你以后怎么办?”   原暮的现在在一位否定她过去,一位否定她将来中越发不堪了。她甚至想过,如果就那么一觉睡过去,永远不再醒来也是一件极其清净和舒心的事情。如果可以,她是真想去找个棺材躺一躺的。一声声的叹息、斥责、冷笑,和时不时投来的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几乎让她窒息。   这个时候,心爱之人的怀抱理应是她暂避风雨的天堂。然而,对饱受邱渝否定的原暮来说,那个怀抱似乎离她太过遥远。她甚至绝口不对邱渝提起家里人的反应和重压。反观邱渝对她的没有学位并没有多说什么,原暮反而更觉得失落,怕挨骂,更怕对方的无动于衷。邱渝的体谅在此时的纪原暮看来,无疑是一种不在意、不关心、听之任之的态度。   由此她又衍生开去,想起过去她是怎么步步紧逼,邱渝又是如何步步后撤。她一次次的深情表白,邱渝一次次的无情拒绝;那一句句的“没有特别感情,没有期待之意”,西子湖畔的那些个“放手,放过她”,还有一次次期盼后的失望交织重叠在她的脑海中回荡。最终原暮得出的结论居然是,她根本配不上邱渝,就像烂泥扶不上墙,而邱渝对她也只剩下习惯没有感情,也许还有一点点不想伤害她的缘由在,她已全然不记得,从本质上来说,若非自愿邱渝并不是那种不愿伤害别人而委曲求全和别人在一起的人。   也许正应了那句,感情就像是一个燃气罐头,总有消耗殆尽的时候,越是激烈的爱,燃烧的越是迅速,这也是为何平淡的感情更隽永更容易长久的缘故吧。自觉走入绝境的纪原暮逐渐有了一个大胆、任性却又极不负责任的想法。   贰拾玖 陌路天涯   过两天便是大学的毕业典礼,和纪原暮的灰涩心情不同,邱渝是带着几分雀跃的。她终可以看着她的小人儿顺利毕业,而横在两人之间的诸多问题中的一个也终于可以得到解决。师与生,或许从来不是纪原暮的问题,但的的确确曾是邱渝心口的重压,一道魔咒一道蛊。作为年长的那一方,事情袒露时势必会比年幼的一方遭到更多的白眼和指责,在事情未袒露时,自然心中的压力会比年少的那方更甚,何况又是教师这么敏感又门面的职业。   所以当原暮提议去两人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吃饭时,邱渝是欣欣然地答应的,虽然说,那一次并不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约会。   还是咖喱鸡饭和柠檬茶,不知是随着店子开久了钱赚多了东西就难吃起来,还是食客本身的心情不佳,这饭变得没有那么好吃了。其间邱渝比平时更多的问起纪原暮现在的工作是否顺手,接触的东西是否喜欢,经常加班会不会很累,最近她想见她的原暮同学一面还真是不易。原暮的脑子里在想着要问邱渝的事情,口上则是象征性地问答着,偶尔的偶尔穿插一些工作上的滑稽事情。   吃了饭,又一路走回坐车的地方,邱渝难舍难分地又拉着原暮说了好一会儿话。   “邱渝,我爱你……你爱我么?”纪原暮没头没脑地打断了邱渝,这个问题在她初见邱渝时就已经想问了,一直忍到现在才终于可以问出口来。   邱渝显然给她问的猝不及防,一愣之下,脸先僵了,之前的好心情全部遗失殆尽,“你怎么又问这个呀。不是早就说过了嘛,以后不要问了好不好。你自己都没有感觉的么?”   纪原暮苦涩一笑,就是太有感觉了,才无奈厚颜相询。问心爱的又不爱自己的人是不是爱自己,实在不是一件容易出口的愉快事情。   两人默然相对了一会儿,纪原暮又故作轻松地问:“那如果说有一天我不在这里了,突然不见了,你会找我嘛?你会想我嘛?”   “不会,不会。”邱渝从来不喜欢这种假设性的问题,当即答道,“你都不见了我还想你干嘛?我会把你忘记。”   “哦,这样啊……”答案在意料之中,希望之外,仍旧痛心。   邱渝分明是看见纪原暮眼底闪过一丝受伤的表情的,错愕下想要探求查证时,纪原暮又已经换上一贯玩世不恭的样子,歪着嘴直道“好,很好,这样很好。”   待邱渝想去扯她的嘴角,她神色不变的避开了,挂着体贴的笑容说:“邱老师,车来了,我要走啦。你再不去开会,要迟到了哦。”   邱渝点点头,说:“后天毕业典礼见。”   原暮笑笑,挥挥手说:“再见。”   看着背过身慢慢上车的原暮,背影显得落寞,邱渝心下涌起异样的心酸。张口想要叫住她,又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奇妙,摇摇头,似是要驱散心中突如其来的伤感。目送着公交车远去,不安的感觉仍在。   邱渝大概永远不会想到,原暮的这一声再见,是真的表示再见,永不再见。   毕业典礼那天,偌大的礼堂里气氛很是热烈,有毕业分别的伤感,有媳妇熬成婆的成就,还有前路未卜的茫然。领导们在前面说着话,大伙儿坐在台下等着挨个儿上去拿毕业证书。   努眼寻人的邱渝冷眼旁观着,延续着前两日的忐忑难安,她没有在那个小团体里找到纪原暮的身影。甚至,她一个个面孔张望过来,哪里都没有原暮的影子。   邱渝的第一反应是意外,一贯好看淡然娴静的脸一下子刷白,短信过去没有回复,电话也没有人接听。   程若海发现她的异常,凑过来悄声问,“怎么回事?”   “原暮,原暮……她没有来,也联系不上……”邱渝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内心的惶恐说道。   程若海安慰道:“关心则乱,你先别急,或许是有事情耽搁了。”   “正常情况下,她都会在第一时间回我的短信接我的电话,连洗澡的时候也不例外……”而且,要如何述说她内心的不安?   程若海有些惊讶,又说道:“也有可能是手机没带,或者被盗,这种事情很正常。”   礼堂的门被推开,邱渝的心咯噔一下,外面的光线照进来,不,不是原暮,小小的期望变成了失望,不安更甚。   “轮到他们班拿证书了,咦,是方亚亚代替她拿的……”程若海看了邱渝一眼,隐隐觉得,这事情越发奇怪了。若是有同学代领,那是班主任安排,还是……“等散了,先去问问她同学吧。”   邱渝点点头,转身走出礼堂,那里地方太小人太多,她有些透不过气来。7月的阳光已然毒辣,可照在她身上,却觉得微寒。   典礼结束后,安静的校园一下子喧腾起来,有穿着学士服拍照的,有互相拥抱不舍离别的,453A2班的毕业照还没有拍,而方亚亚他们似乎并不热衷,只坐在阴凉的角落里,看着别处的热闹。   邱渝面带难色的走近他们,略有些迟疑的说:“我联系不到原暮,她没事吧?”   方亚亚很快回答:“应该没什么事情吧。原暮让我请假,然后让我把毕业证书快递给她。”   快递?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让她转交么?“她什么时候让你请假的?今天……?”   “前两天……”   “前两天么……”邱渝发了一会儿怔又恢复了以往站在讲台前的样子,对方亚亚点点头以示谢意后转身离开。   剩下那群略知情者,面面相觑。纪原暮连毕业典礼都没有来,而她的邱老师还不知情,这种情况下,他们大概也多多少少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试探、别扭、吵架、闹情绪,这些是当时他们的想法。只是谁也不会想到,一直将邱老师视为珍宝,成日犯着花痴的纪原暮居然会如此决绝。   很快冷静下来的邱渝老师在校门口被程若海追上。程若海看邱渝身上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料想纪原暮大概又是做了什么事情让她不高兴了,便不声不响地走在邱渝边上,跟她一起回花店找邱静颜。   邱静颜比任何人都了解邱渝,见她一脸沉闷地回了花店,立刻收敛了笑脸,关切地问:“怎么了。”   从出校门到进店门大概一小时左右的时间,邱渝一言不发,面对姐姐的问题,她也只是机械地回了一句,“没什么。”之后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沉吟了一会儿拿出电话,一遍遍的打。   “怎么回事?”邱静颜问程若海。   程若海略略交代了事情的始末,还有自己在路上的猜测。   邱静颜听罢立刻得出结论:“不会只是没告诉她不去毕业典礼那么简单。”看邱渝的神情,若有所思若有所悟,看似镇定,但实则……按电话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邱渝的这幅样子,看得静颜火冒三丈,她妹妹什么时候那么委屈过!纪原暮你该死,你真是该死,当初招惹人的是你,弄得可怜兮兮情深似海非邱渝不要的是你,现在玩失踪的也是你,真是千刀杀的。   不知多少次电话里“嘟嘟嘟”的无人接听声变成了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邱渝终于停止了重拨,声音有些干涸、沙哑、软弱:“她不见了。”脑海中回响的是那天公交车站,原暮问她“有一天我不在这里了,突然不见了,你会找我嘛?你会想我嘛?”原来这是她的预谋。   “有没有打过家里电话?有地址么?我们去找她。这算什么!”这时的程若海义愤填膺,没有任何交待的消失算是什么东西!   邱静颜拉住了他,沉声道:“找了有什么用?算了,别找了。她有本事一辈子别出现!”   “可是……”   “没有可是。”   这时候,邱渝站了起来,说了声:“姐,我先回去了。”走到门口又对着程若海笑笑,“谢谢。”   面对着一下子又那么正常的邱渝,程若海很有些无语。这变脸也太快了,还是实力演技派……   又过了几天,没有任何关于纪原暮的只语片言传来,邱家姐妹身边的人和事好像又回到了很早以前,除了多出一个时不时来帮忙的程若海。邱静颜和程若海从那一天之后,再没有提起过纪原暮这个名字,就好像他们的生活里从来没有过这个人的出现。   如果这是纪原暮想要的了断方式,这样也好。邱渝将原暮给她的情书情信小纸条全封进一个盒子里,这才发现,原来两人在一起这段时间竟没有一张合照。唯一有的一张照片还是她剪下的5岁时的原暮,小小的孩儿皱着眉心双眼带愁不知在忧心什么的小大人样子,十分纯真可爱。还有就是那曾经的信物,邱渝摸着心形玉石上的那道红色痕迹,犹豫了半响,终没有将那两样东西放进盒子里,而是丢进了抽屉最深处。   那么这几天,纪原暮又去了哪里呢?别以为这个别扭的孩子还真的能狠心到不接邱渝的电话。许是她已经料定了自己的没出息,所以早早跟公司请好假,在38°的炎热天气,独自一个人,走徽杭古道。如同她无法想象那一刻邱渝的心情,邱渝也无法想象她此刻,在烈日的炙烤下,有随时中暑的迹象,一边问路一边上山,因着非节假日的缘故,这漫山遍野的游人,只有纪原暮一个,她不觉得害怕不觉得孤单,只是觉得心痛。所以,当邱渝接到“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时,原暮正在山坳坳里对着一座窄小的独木桥,桥下是湍急的溪流,目测来说,掉下去最多湿衣湿身,小命是丧不了的,但对于有着恐高的原暮,内心依旧害怕,正如同她怕有一天邱渝突然便转身离去,她遍寻无处。   在那个地方信号真的断断续续时有时无,而当原暮回到信号畅通的地方,发现只有毕业典礼那天邱渝打过一阵子电话给她,发消息问她怎么还不去学校之外,再没有任何通讯记录。原暮还是难以抑制地流下眼泪来,邱渝果然如她所说的那般不会寻她不会想她呀,可能原暮的主动离开,这一天,邱渝等了很久,眼下终于可以摆脱她了吧。   是谁说爱情经不起推敲,推敲之下,果真是百孔千疮。   纪原暮的郁郁寡欢还是落在了杜家凤的眼里,她问,为何现在不见她手机声响起,连短信也没了,难道邱老师不要她了么。   这半试探半玩笑的话语直刺进原暮的心肺里,她凄凄楚楚又明明白白地对她母亲说:“妈妈,再没有了,你所担心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从来没有那么喜欢过一个人,她曾经也是喜欢我的,但是现在,妈妈,你不用担心,因为已经彻底地结束了。”说完那句话,仿佛给往昔的种种画上一个句号,原暮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不再是过去那个自己,她的心上从此缺了那个叫做邱渝的角。   杜家凤听完没有叱骂、没有哗然,几乎没有做声。和邱静颜一样,在那之后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再没有提起过那个被她女儿时时惦念常挂心头的邱渝老师,就好像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反而全然不知内情的纪建同有时会问起,怎么现在不和邱老师一起出去了,难道给她甩了等等。每当这时候,杜家凤就会提高嗓门先骂纪建同一通。是怕触及她的伤心,还是怕她旧情复燃重操就业?关于这一点,原暮也不得而知。   叁拾 约定恋爱   夜里暑气散去,空气中夹杂些初秋的凉。稍稍加班的纪原暮急急地赶到说好的地方。约她的人正倚在池塘边的栏杆处,穿着花裙子,栗色的头发利落的盘起,懒洋洋又风情万种的看着她,姿态不可谓不花枝招展,眼神不可谓不妩媚。这徐子期算是纪原暮认识的人当中最最风情的一个了。   跑了一路的纪原暮还来不及说什么话,就是一阵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不过现在还不是最糟的时候。这两个半月以来,白天小咳经常大咳偶尔,夜半一点必定咳到喘不过气来,鼻子无法呼吸,嘴巴也无法呼吸,偶尔还能咳出些痰,痰中带着血丝。每天这个时候纪原暮只能趴在水龙头上,可是想吐吐不出又只能憋着气,整个过程维持半个钟头,她才能安稳睡下,每日周而复始。   不信邪的纪原暮没有去医院看,吃了几次药没啥效果后连药也不吃了,干脆每日等到准点发作完才睡。这样折腾的最大好处是,原本心里像缺了口泊泊流着血,现在身体的苦大大减轻了内心的痛,将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和咳嗽做斗争中,对于邱渝的追忆可暂时放置一边。   徐子期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柔的声音里带着点心疼:“你啊你,怎么让自己病成这样。”   听出话里的宠溺,纪原暮愣了愣,在她看来自己和徐子期并没有熟到这个份上。   等她终于咳完了,徐子期拿出水给她喝,问她想吃啥。   “肯爷爷!”纪原暮眨巴着小眼睛很是期待,因咳嗽的关系最近都吃得很是清淡,她想吃香喷喷的东西,比如薯条和炸鸡翅……   “不是吧,你就这点出息,还肯爷爷!”徐子期笑着摇头,嘴上数落着病人不该吃垃圾,却也还是拽着她往KFC的方向去。眼睁睁看着纪原暮吃下去八个鸡翅膀喝了一大杯冰可乐“你的病若是加重了可别怪我。”   “不怪不怪,反正都这样了,吃死也愿意。”终于吃到垃圾的纪原暮同学很是安慰地摸摸小肚子。   徐子期白了她一眼,说道:“死,你还不能死。”   “啊?这还归你管?”   “嗯,目前是。”徐子期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一缕头发散落下来。   原暮蓦地就想起邱渝送给她的那一缕青丝,心中一痛。   “不舒服?”   “啊,没有。”原暮回过神来,发现周围不少男人都会有意无意多看徐子期一眼,她才注意到原来头发略有些散乱的徐子期居然还有几分倦怠的慵懒美。当下感叹道:“没想到你还蛮有味道的嘛,人家都看着你。”   “你这个睁眼瞎,才发现啊。很多人说我像妖精,你觉得呢?”徐子期毫不吝啬地给了她一个秋波。   妖精?妖精不是迷得人七昏八素失魂落魄的么?邱渝才是妖精。徐子期?徐子期对她蛮好。“呐,我倒是觉得你像是仙女。”   “那么你愿意和一个仙女谈一场恋爱么?”徐子期一边把玩着垂下的发丝,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吖?”   “我们谈恋爱吧,6个月为期?”   “吖?”原暮直觉这不是玩笑,她知道徐子期是认真地问她。可是一向吃香的徐子期就算想玩个恋爱,有必要找她么?对于她的提议,她不解。   “你除了会吖,没有别的话说?”   “呃……”   徐子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木知木觉的纪原暮,恶狠狠地问道:“你觉得我好看么?”   “呃……没有白娘子好看。”   “那是明星!”徐子期气急败坏。   “哦……”原暮正正经经,仔仔细细地将徐子期深深打量,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很撩人……”   “那就是还对你构成吸引力咯?”   想起那卷发,那裸背,原暮咽了咽口水,老实答道:“有。”   “很好。”徐子期风情一笑,直接挪到了原暮边上,手指点上她的脸,道“那么,我们交往吧。”   原暮说道:“徐子期,我不求上进,不思进取,刚刚无声无息结束上一段恋情,我并不是一个好的恋爱对象。”   “我不是你的老师,不要求你上进,我知道你才分手不久,但是你也知道不久之后我就出国了,所以没有太多时间等你把她忘记。而且,我也没要你的一生一世,只要六个月而已,这你也不肯嘛?”   “为什么是我?”   “你就像一个纯洁的小天使,我欢喜你。好不好?”   纪原暮想说,不好,她才不是什么小天使,她是一个自私又逃避责任的人,她也不想要什么有期限的恋爱。可当徐子期娇媚无限地贴上她的身体时,她可以感受到从那个年轻的身体里传来阵阵的温热和力量,她突然觉察到原来她是如此渴望这样的温度和怀抱。带着体温的双臂缠上她的脖子,徐子期也不管不顾这白炽灯多么亮,这店里多少人来人往,这四周有多少倒吸一口气的男人,就带着三分妖娆地凝视着她。   原暮笑了,带上几分轻佻:“如果我说不好,是不是太对不起你的艳光四射,太不解风情了?”抬手勾起徐子期的下巴,“你,本人笑纳了。”   徐子期红着脸拍掉她的手,说道“死小孩,装腔作势。”   走出店门时,两人已是手牵着手,手臂贴着手臂。徐子期脚步轻快,偶尔瞄一眼纪原暮,眼眸里尽是怀春少女的欢喜,而原暮偶尔咳嗽几声,脸上也是挂着标准笑容的,可这笑意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到达眼底。   那场咳嗽生生折腾了纪原暮百日,足足咳了三个月才好。有时她会想病起于哀,哀伤肺,咳嗽或许就是她伤心的表征。自从那日她和徐子期说好来个约定恋爱后,两个人倒也有模有样的谈起朋友来。下班出去逛个街、吃个饭、拉个小手,亲个小嘴,有时周末会去徐子期家看个片子什么的。纪原暮的频频活动又让杜家凤担心起来,前脚走了个邱渝后脚又来了个徐子期,到底是有完没完,不过她一直听原暮说起徐子期很快就会出国,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女孩儿之间的交情本就难说,没有亲眼看见两人做些什么,还真不好说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另一个让杜家凤保持沉默的原因是,纪原暮在高频率出去玩了两个月之后,就显得相当不耐烦,每次出门总是一脸无奈,与此同时出门的频率自然也就降低了。   在约定恋爱的前两个月里头,纪原暮同学是真心实意觉得徐子期好,也被徐子期的万种风情迷得忘乎所以。但是自从毕业之后她有感于大学时期沉迷女色疏于阅读,又受教于胡适之《赠与今年的大学毕业生》一文,便采购了大量书籍待看,上班后私人时间如此有限,那些书又散发着比徐子期更浓厚的魅力,需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还有女颜如玉……原暮两难。更为巧合的是,大学时期申请的一个关于性少数人群与艾滋病防疫的公益组织也和她联系愿意接受她去做志愿者,这对于时间有限的徐子期来说,无疑又是雪上加霜。   如果说徐子期用较为温和的方式以示抗议,或者默不作声隐隐施压,那么纪原暮绝对会因为内疚自责而推掉去做志愿者和减少看书时间,但是目前以徐子期如此直接和狂暴的方式来说,效果绝对是事与愿违的。   徐子期是直接命令纪原暮不许去做什么志愿者的。   天生反骨,喜欢讨价还价又是白羊座火爆脾气的纪原暮一听这不许不要不该便怒了。由此产生的问题是,凭什么。   凭什么你不许不要不应该。省略的潜台词是,你以为你是谁。   如果一开始徐子期是埋怨,那现在则是委屈和生气。纪原暮是怎么对邱渝怎么爱邱渝的,她是看在眼里的,小心翼翼不敢违逆,而对于她,她觉得纪原暮是漫不经心的。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她有事没事总要发点小脾气耍点小性子让纪原暮去哄她陪她。然而纪原暮本就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一次两次可以,三次四次五次后原暮烦了,徐子期就更怨了。   这平日里积下的怨气不发则已,一发惊人,于是乎,这一来二去之间,徐子期脱口而出的便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你只在乎邱老师,但是你最好搞搞清楚,我爱你,邱老师,不爱你。你一边和我在一起一边记挂着别人,你对得起我吗!”   就算自己曾经深爱的人不爱自己,自己说可以,别人说,不可以。况且,和徐子期在一起的日子里,纪原暮是真心想把邱渝放下的,她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但是徐子期这么一吼,既抹杀了她的努力又有冤枉她的成分在。她,最受不得的便是被人冤枉。难听的话呼之欲出。   可是纪原暮突然想起,大学里一次考试的时候,徐子期把自己的护身符给她,说这个符会让她顺利通过考试。当时她没有要那个护身符,她只觉得这女孩儿有些可爱,认真地态度让她十分感动,那时候大家没有那么熟,她并不想接受她的好意。想到这个,又看见徐子期向来水汪汪带着三分诱惑的眼睛里竟已蓄满泪水,也顾不得冤枉不冤枉的,只紧紧把她抱在怀里。什么叫梨花带雨,美女含泪才是一枝梨花春带雨。抱着,亲着,解释着:“和你在一起时,我没有记挂着邱老师,平时上班那么忙,事情那么多,想你都来不及,哪里有空想邱老师。”   徐子期还是不依,又问:“那你说,你爱我吗?”   纪原暮笑笑,“嗯,我爱你的呀。”   徐子期带着怀疑直直地看着她。但是纪原暮没有闪烁也没有躲避探视的目光让看上去她心怀坦荡。也许那一刻徐子期是信了,没有再闹,咬着纪原暮的耳朵说道:“邱老师给不了你想要的,我可以。”   “嗯,是,你可以。”纪原暮依旧微笑,心里却在想着,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   那时候还没有一个美剧叫Lie to me,大家多半以为撒谎的人都会目光闪烁拒绝对视。否则徐子期便会知道人在撒谎的时候并不会转移视线,而会有更多的眼神交流,来确认听者是否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她还会知道微笑眨眼是真情流露的表现。微笑可以假装,但人们不会眨眼。   结果,纪原暮还是去了那个公益组织,学习接听热线,帮忙制作电子刊物,在那里她认识了很多男男和女女。   她是一直觉得喜欢同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一点要归功于她的高中同学。一开始她也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只有男人可以喜欢女人,所以当她发现自己也想喜欢女人的时候,就想先做一个男人。   还是初中的她就跟二哥张志清说过自己长大了要做变性手术。张志清那时还是个正常的小正太,没有嘲笑她也没有奚落她,很诚恳地跟她说,作为一个小姑娘她长得矮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如果作为一个男人才这么点高会没有小姑娘喜欢,但是如果她考虑清楚且他有经济能力的时候,会资助她去做变性手术。所以初中时的纪原暮听到许多小姑娘同她说,如果她是男孩,她们就嫁给她,内心充满了得意感。   到了高中和同学讨论起柏拉图时,同学说,她本来很喜欢柏拉图,觉得精神恋爱令人向往,可是后来她发现,可能因为柏拉图是同性恋才想出精神恋爱这么个说辞,太过虚伪。同学还说,古罗马之所以被称为黄金时代,因为人们注重的是欲望本身,而非欲望的对象。在无数次深入阅读以及和同学的思想碰撞后,纪原暮很自然地就坚定了喜欢的对象是男是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喜欢本身。再加上她又喜欢研读佛经,深悟众生平等,男女即相即非相是为表象。从此再没有想要变性的念头产生,也就是高中的三年,让她的思维越发奔逸得不受局限。   但是到了那个组织,在无数次的电话中,她听到了痴男怨女们的心声,苦闷、无奈、颓废、糜烂、失望,社会的压力,父母的反对,还有对未来的恐惧。直到自己听了那么多电话劝慰了那么多的人,才发现自己所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的理所当然。这种种的负面情绪,让她更能理解当初邱渝的犹疑,担心,惶恐,还有邱渝接受她所需要的勇气。在恍然明白这些时,纪原暮的内心里越发充满了对邱渝的愧疚感,尤其是想到自己还做出那么不负责任又幼稚无能的事情,她想,邱渝这辈子大概是不会再想见她了。   叁拾壹 六月之恋   对于纪原暮的忙碌,徐子期的态度时好时坏,反反复复,好时投怀送抱嘘寒问暖,差时冷嘲热讽怒目以对。纪原暮将心比心,看着徐子期想起自己当初对邱渝又何尝不是如此情绪化,也就不予计较,依旧好言好语相劝。   可是徐子期的一句感叹,却彻底断了纪原暮的温情。那一天徐子期带着几分感慨带着几分认真地对她说:“如果你是男人多好,我也不出国了,就这样嫁给你,我不在乎你喜欢读书还是喜欢工作,不在乎你赚多少钱,不在乎你有什么,我就要嫁给你,跟你过一辈子。”   假如纪原暮是个男人,大概会有几分感动,可惜她是一个女子,一个以女性的身份爱另一个女性的女子。原暮笑了,心底确是一片深深地寒意,是啊,前提是我是男人。   不过,对邱渝的体谅也潜移默化着她对徐子期的宽容,若是换在从前,她一定是第一时间板下脸来对徐子期说:“从小就有人说,如果你是男的,我就嫁给你。以前觉得遗憾,现在觉得可笑,想嫁,也不看看我要不要娶。”她一定会把徐子期推开,管她什么六月之期,分手分手此刻便要分手。但是这一次,她只是觉得心凉,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但是这句话如鲠在喉,十分锥心。   随着徐子期出国之期日益逼近,她也随之地愈发情绪化起来。在热线培训与阅读双修下,纪原暮倒是难得好脾气地陪她添置出国的用品。徐子期心喜一向不喜欢逛街的原暮如此任劳任怨的同时,又不免怀疑起原暮是不是巴望着她赶紧出去。恼火之余不免又对原暮态度恶劣起来。   这几个月的相处,也算是让原暮摸清了徐子期的脾气,平时很好心情好的时候会撩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多半就是在内心纠结,这种情况下的处理方式便是……吻得她没空去想就好。   一阵热吻后,徐子期喘息连连,嘴唇微微有些肿更显性感,用她一贯魅惑的眼睛瞪着原暮:“你……你,是不是很希望我能早点出国?你从来没说过让我不要走。一次都没说过。”   “你读了英语,找了中介,被学校录取了,办了签证,又买了机票,劳心劳力又费钱,会因为我的挽留不走?”   徐子期想想父母,说道:“不会。”可是即便是不会不走不能不走,也希望听到对方的挽留啊。   “既然那么干脆的说不会,为什么要让我问呢?问了便会产生希望,就算明知你的答案,还是会失望,何必呢?”   “可是,我说不会,你可以说带我私奔啊。”   “私奔?拉着手出去,讨饭回来?出去时欢天喜地,然后因为生活的艰难困苦相看两相厌?”   徐子期给她冷静的话语说得心下不快:“你不要那么现实好不好!”   现实?纪原暮苦笑,这可是第一次有人说她现实呢。之前,邱渝可最喜欢说她不切实际异想天开来的。如果可以,她倒是也希望能开口同徐子期说,留下。可是从开始大家都明白她的离开无可更改,游戏规则合同条款是她制定的,现在距离合约到期还有两个礼拜。说舍得,说无动于衷,那是不可能的,人非草木,她也许不爱徐子期,但是她是确确实实欢喜她的。   兴许是原暮眼里的一抹忧郁打动了徐子期,让她实实在在感受到原暮内心的不舍,轻叹一声,问道:“后天我爸妈出差不回来,我一个人在家,晚上你要不要过来陪我?”   “好啊。”纪原暮不假思索的回答。   和杜家凤说好晚上不回家住同学家里,杜家凤只问了声是谁,得知是徐子期后倒也没说什么就应允了,心里估摸着这人是差不多该走了。   父母不在的那天晚上,徐子期带着下了班的纪原暮去了酒吧,给原暮找了个位子坐下,脱了外套上去就是一阵热舞。纪原暮本不喜欢这种地方,又吵又闹又乌烟瘴气,她讨厌嘈杂讨厌人流最讨厌的是香烟的味道,但是徐子期想和她一起来,相聚的日子无多,她也不想过多的拂逆,顺着她的意思也不错。自顾自坐在一边喝酒,看着那个火辣性感的人活力四射,啧啧,真真是个尤物。   其实徐子期的打扮一点都不暴露,就是一件简简单单的白衬衣,却仍旧能给她穿出几分艳光来。原暮最爱看徐子期穿花衣花裙,像花蝴蝶一般的招人,不是每个人都能将花衣服穿到那种烟视媚行、颠倒众生的程度。她就像是开在上海的栀子花,妩媚中留有两分清纯,女人味十足。   High出一身热汗的徐子期拿过原暮的酒猛灌了几口,扑进她的怀里,问:“如何?”   原暮笑道:“十分迷人。”   “喜欢么?”   “喜欢,当然假如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会更喜欢。”   徐子期一手勾着原暮的脖子,一手拿着酒瓶子,笑盈盈地问:“不喜欢我被别人搭讪,不喜欢我在别人面前跳舞?”   “也不喜欢你对别人笑,你笑的样子太诱惑。”   徐子期的眼眸流光溢彩,“有诱惑到你么?”   “当然有。”原暮就着徐子期的手又喝了两口酒,这是她的第几瓶?她记不清,徐子期跳了多久,她就喝了多久。   “那么,跟我回去。”徐子期站起身,拉着原暮走了出去。拦车、上车、下车,一路被徐子期拖着,被风一吹有点头昏脑胀的纪原暮只懂傻愣愣地跟着她。   才进了房门,徐子期便一把抱住她,良久才道:“先去洗澡吧。”   “噢。”纪原暮痴痴呆呆的答。   等到徐子期洗好进被窝的时候,纪原暮几乎就要昏睡过去了,酒到微酣最是适宜不过。   刚出浴的徐子期性感撩人,有几分湿气带着沐浴后的芬芳,身上还散发着热量,这热量吸引着冰冰冷的原暮贴了过去。   “洗完澡又捂在被子里,你也可以冷成这样,纪原暮,你是冷血动物啊。”   张口咬咬前方的柔软以示抗议。   徐子期倒吸了口气,“喂,你咬哪里啊!”   原暮不理,又往那温暖柔软的地方靠了靠,将脑袋埋了进去。   “真想把你变成小小的人,放在口袋里就这样带走。”   如游丝一般的声音钻进原暮的耳朵里,她心中一荡。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恰见徐子期宛如星光的眼睛里荡漾着一片温柔的情深,忽而又露出一个坚定的表情,唇瓣轻启勾起一波缠绵。   然则纪原暮实在是个不解风情的胚子,一边给徐子期带着(qing yu)的亲吻亲得呼吸都难,一边脑子还在飞快的转动着,方才那个坚定的眼神有点吓到她了。这这这,究竟是要献身还是要她献身啊……她既享受徐子期顺滑的手感,喜欢她略有丰腴的身体,又对即将可能发生的事情充满惶恐。   良久,徐子期褪去了自己的睡衣,姣好的身段一览无遗,沙哑的声音又平添几分魅惑:“你,想要我么?”   原暮大脑一炸,恨自己为什么不流鼻血不干脆昏死过去。她一直觉得如果真的有了比肌肤之亲更为深入的关系,那么两人势必不能只是约定恋爱,她会想要更多更为长久的发展;而且一旦有了这样实质性的接触她应该要对人家负责吧,不管对方是怎么想的,她都会有心理负担,这样一种需要责任感的关系亦是她潜意识里一直极力避免的。此等香艳,她实在承受不起。   美人儿在前,她又不能将人家推开,不能亦不舍,对她这么个经不起诱惑的人来说,这个考验实在大了一点。转念间,将徐子期翻入身下,以前所未有的诚恳的语气说道:“我想要你,我对你没有任何的抵抗力。”   “那还那么多废话。”   这嗔怪的语调让原暮心里又是咯的一下,连忙正了心神,又道:“可是不是现在,不能是现在。你别生气,听我说,我喜欢你,真心的喜欢你。我知道你有你的顾忌,你有对你父母的责任,你也会不安会矛盾,所以才有了这个六个月的约定。因为你这样的好,所以我不能,不能欺负你……”   “你又不是欺负我,我自愿的……而且,就算是约定,谈恋爱两个人这样,也……”   原暮堵住了她的嘴,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这样的徐子期让她心疼。唇分,原暮又道:“傻女孩儿,喜欢你,所以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要你,明白吗?”   “那你又明不明白,我就要走了啊,也许不再回来。如果不是现在,以后……以后……”她终是要结婚的啊。徐子期内心一片酸楚,她父母是期望她结婚的,前两天还说着,让她好好读书的同时也别忘记找个好的男人带回家来,国人也好洋人也罢,只要不是棒子和小日本他们都可以接受。   “我知道,我明白。来,让我抱着你好好睡一觉,最喜欢我们家子期的裸背了。”徐子期的踌躇,纪原暮一一看在眼里,她心如明镜。   “我抱着你还差不多!”将原暮搂在怀里,让她继续埋在自己的胸前,徐子期说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本姑娘大发慈悲,错过了就没有了。”   “嗯。”   “纪原暮,没想到你还挺有料的嘛,B吧是B吧。”   “嗯……嗯?”   “以后要挺胸收腹哦,你的胸手感不错嘛。”   “吖!”   那一夜终在纪原暮牺牲小我被徐子期上下其手中安然度过。   叁拾贰 迷茫只影   之后徐子期便出国了,目的地是遥远纯净的新西兰,走前她曾在显然有些木然的纪原暮面前哭得天昏地暗,还痛斥过纪原暮的无动于衷。   纪原暮原以为自己也是无甚感觉的,合约到期,一切恢复原来的模样。但是在收到徐子期平安抵达异国他乡时的短信时,纪原暮却无法抑制的流泪了,那时她正在上班的路上,刚下了公交车,走在海上老城区的马路上,马路两边是高大的梧桐树。收到短信,她偷偷地把脑袋夹在人家的围栏里,假装旁若无人的痛哭起来,像是要将自毕业后因情而伤的情绪发泄殆尽。   感情几经起落的纪原暮同学也因这接二连三的别离怀疑起她一直信奉的“感情”来。爱的人走了,喜欢的也走了,她委实不知情之一物除了能够带来无尽的苦痛之外还能带来些什么。她甚至觉得所谓情爱皆是虚妄,不管是爱还是不爱,到最后都毫无意义。她开始相信“众生之苦,皆因有情,情海无涯,苦海无边。”,她时时思考着人生如雾亦如梦,缘起缘灭还自在,她诵经念佛,思量着世间苦凡尘难,她试图以无边的佛法化解内心的迷惘与苦痛。然则,纪原暮此时却是离悟道渐行渐远,因执于相而越发的堪不破。   有时下班,纪原暮等着车,脑海中会响起黄品源的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对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孤单的我还是没有改变,美丽的梦何时才能出现,亲爱的你好想再见你一面……”   与此同时浮现是邱渝那张清雅的面孔,她终不免承认,就算时光变迁,就算岁月流逝,邱渝,是她内心深处的结,是情伤,是劫数。她又开始在大街上泪流面满,无法抑制眼泪,那么她就以墨镜遮面。   人在颓废、迷茫和寂寞时,总会找些事情来使自己得以排遣,最常见的就是抽烟喝酒。纪原暮同学虽对烟草深恶痛绝,仍不免产生幻想,她的忧愁与烦恼是否真能在吞云吐雾间得以释放,这吐出的烟圈是不是真的能将一切寂寥带走。然则,真实的情况是,她问同事拿了支万宝路薄荷烟一抽,只觉得咽喉着像生了堆柴火似地,又干又涩还有一种苦味。她掐灭烟头,喝水的同时还不忘呸着,就不能把薄荷叶卷成一卷完全不放烟草么?抽薄荷卷应该十分清凉吧?烟之一途,断矣。   再来说酒,自小就在外公的熏陶下喝个小白酒的纪原暮同学对酒是十分热衷的,黄白红啤,什么都能喝上一点。在失眠的那些个日日夜夜里,为了不耽误白天的上班,她入睡前都会猛喝几口二锅头,待酒劲上来的时候,就可以毫无负担的进入梦乡。二锅头,刚烈又纯粹,带着义无反顾的汹涌去势,像极了年轻的纪原暮的感情。睡着前,她突然想起邱渝曾经问过的话“承认喜欢你就够了么?”,“在一起之后呢?”,是啊,之后呢?她猛然想起,自己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同邱渝探讨过之后的事情。她想要邱渝怎么样,这个问题,她自己也从来没有一个清晰的答案。   那夜,原暮做了一个香艳又哀伤的梦。梦里头的邱渝轻盈浅笑,那笑似冬去春来枝头绽放的第一朵花,似秋之月下的光华,梦里头她拥着邱渝,肢体交缠共赴云雨。她一声声地同邱渝说,我们在一起,一起看花、一起听雨、一起煮酒论史,一起御风而行,一起登高下海,一起闲看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际云卷云舒。邱渝一遍遍地应,好,我们一起。醒来自是流泪满面,无可附加的悲恸,无可治愈的情伤。可偏偏无法怨天尤人,一切皆是自作孽,不可活。   公司活动,在外面不敢喝酒的纪原暮耐不住老板和同事们的劝酒,连连干杯。是谁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分明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举杯消愁愁更愁。回家的车上,原暮来来去去只想着那句:惆怅旧欢如梦。   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常阴。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过往如云烟,确然已无处追寻,唯有黄粱一梦,醒时忆,梦里迷。   有人迷茫,有人清醒,有人浮沉,有人沉着。被纪原暮苦思冥想百般揣摩回忆的邱渝老师,一切如常。用程若海的话来说,就是“未免太过正常了。”身为邱渝同僚的程若海每天看着邱渝一成不变的上课下课备课读书,平静无波到他无法置信。再怎么样,她也是个失恋的女人,可是自从纪原暮悄无声息离开至今一年,没有一天没有一次邱渝有过丝毫的失态,连片刻的感伤或失神都没有。他不知该称赞她情商高还是其他什么。   又一个毕业典礼日,他眼睁睁看着邱渝从拍着毕业照的学生边上走过,略微注视一会儿又决然走开,还是没有任何表情。若是程若海不小心提起纪原暮的名字,邱渝也当做是没有听到一样,或者说就当是从来不认识一个叫做纪原暮的人也没有跟她发生过任何事,这应该是算是一种刻意回避了吧。和邱静颜背地里谈论起邱渝的太正常,静颜叹息,这样的邱渝,他们不知道是该担心还是该放心。   不过心细如发的邱静颜还是发现,邱渝比起从前更加忙碌。在学校的时间少了,在外面兼职和读书的时间多了;介绍她相亲她总会以忙来应对,以前会礼貌去一次,现在直接就推说不去;隔一段时间她会吃一些平时不吃的东西,比如她以前从来不喝饮料,现在会喝青柠味的脉动和罗宋面包。甚至,常常在走路时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看看左边,有好几次她几乎就要对着左边说话了。   程若海感叹道:“真正的爱情,不是在失去对方后痛不欲生或者茫然一片。而是当剩下自己一个人往前走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回头,想看看她是不是还在。”   看着程若海大发感慨,邱静颜觉得有趣,脑筋一转,问道:“你和邱渝同岁?应该也有结婚的压力吧?”   “还好,父母有问起,好在不在身边,能够应付。”对于邱静颜终于有兴趣问起他的事情,程若海心下窃喜。   “你平时总跟我们姐妹俩混在一起,怎么找女朋友?”   程若海别有深意的说道:“守株待兔。”   “既然你对邱渝余情未了,不如你就和她在一起吧?”经过多日相处,邱静颜也觉得程若海是个可靠的男青年。   程若海摇头,说道:“对于邱渝,我只有同事、朋友之谊,没有男女之情,况且,我不可能和一个不可能爱我,我也不爱的结婚。”   “可是……”   “你总是担心邱渝,你呢?你也是个女人,为什么不找个人来陪你?”   静颜见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答道:“我这一生,就这样了,唯一的亲人是邱渝,没有再婚的打算。”说到再婚时,语气加重,意有所指。   程若海听到再婚这两个字,没有静颜预期的反应,只是点点头,叹道:“像你这般出色的女子,真不知什么人才配得上你。”   这语调中的情真意切,静颜听得分明,一怔道:“我是个寻常的老女人,不过是昨日黄花一地残叶。你言重了。”   “别这么说……”程若海急道:“你独立成熟能干又玲珑剔透,像是……像是……”   静颜见他像是半天说不出来,倒笑了出来:“你这样子,倒有几分纪原暮的痴傻,你们不会是一家吧?”   程若海不屑道:“谁跟她是一家!若是我爱的人爱我,我绝不放手。”口中说的毅然,眼只望向静颜。   邱静颜当作没有看到,只轻笑两声,便不再言语。   叁拾叁 继续纠结   杜家凤将纪原暮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比如迅速减少的二锅头,还有纪原暮眼里消失的那一抹神采。在大姐杜家芬的提示下,决定给纪原暮来一场相亲,如果能够早早把原暮嫁出去,那就一切省心了吧。和纪原暮提起相亲的事情,原暮的反应出乎杜家凤的意料。以前一听到相亲就会跳起来表示愤怒的小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平静的微笑,“好啊,那个人帅不帅呀。”答应的异常干脆,脸上还有些八卦的味道。杜家凤想,她大概是想通了,两个女人之间走不到头,也想定定心下来找个人好有个依靠。   纪原暮也确实是想通了,不过不是杜家凤想的那种通法。她听说过太多因为相亲和家里闹矛盾的事情,何必呢,只是相亲而已,且不说对方是不是中意自己,相了不代表就要谈呀。相亲只不过是一个缓解矛盾的姿态,表示对父母的尊重,愿意为父母作出努力,但是其结果并不是他们可以掌控的。   在徐子期刚走的那段时间,原暮也确实曾经想过,既然爱如捕风捉摸不定,不如随便找个人结婚算了,有些事情坚持的太过痛苦不如放弃省得麻烦。可是在家见着纪建同不做家务又以大家长自居的样子,她委实觉得,结婚对于女人来说实在是一种磨难,又有专业报告指出婚后女性幸福指数下降男性的幸福度反而是上升的。想到自己将来有一天,和一个不爱的人结了婚,还要共度一身,她便不寒而栗起来,和邱渝共此一生她都不知道会不会变心和厌倦,何况是一个路人甲乙丙。罢了,做不惯委屈自己的事情,连想都想不出来。爱必须是结婚的前提,否则免谈。   当杜家芬带着年轻的同事来到约定的地方时,杜家凤看着裤脚卷起,衣着随便如一足球教练的对方,皱起了眉来,如果那人不是杜家芬带来,她一定立刻带纪原暮回去。杜家凤的表情落入纪原暮的眼里,勾起了她的笑意,这个表情应该说是在她的计算之内的,她不怕相亲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平时看相约星期六就看出杜家凤本身眼光极高,不那么容易会对别人产生好看,相反的还十分会挑毛病,所以让丈母娘放心大胆的挑女婿又有何妨,况且纪原暮本身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貌,爽气得就像个小男孩子,谁会对她穷追猛打。   碍于面子,杜家凤让纪原暮和杜家芬的同事好好聊聊,因是下班后吃了晚饭过来的,就到了一边的麦当劳要了杯咖啡,纪原暮要了红茶加两个奶精,自制奶茶。   对方似有些沉默,纪原暮拿出天真浪漫的样子亲切地问了些对方的事情,还把对方暗恋一个女孩子多年的事情给八卦了出来,聊天后才发现,原来对方和她竟然都是G大的。说起G大,纪原暮就想起那所大学里她唯一的留恋——邱渝。邱渝,邱渝,她在心头默默念了这个名字,她甚至想发消息告诉邱渝,她去相了亲,她想知道邱渝还会不会有反应。   无言相对一会儿,两人礼节性的留了电话。回家的路上,纪原暮看见一对女孩儿手牵手,十指相握,眉梢含情,她停下来多看了几眼,又对人家礼貌善意的笑笑。“真好。”她想,愿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一刻她觉得就算她此生再也不能和谁把臂同游,再也不能和相爱的人携手共度,那么就让别人幸福也好。只要天下的有情人都在一起,独她一人寂寥,她也甘愿。   回到家,对上杜家凤的关切,听着杜家凤说这个人她不喜欢,邋里邋遢。纪原暮说道:“是啊是啊,还没有我帅,哎,情何以堪啊。”   杜家凤忙道:“没关系,姆妈帮你找更好的。”   原暮抱着杜家凤道:“妈,那个人心里还有个喜欢了很久的小姑娘。就算你找再好的,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不知道人家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就算你问了,人家还不肯回答呢。而且妈妈,你不知道,现在Gay有八千万,八千万啊,做Gay的老婆该是多么不幸的一件事情啊。很多事情又看不出来的。”   “你又来瞎三话四了是哇,哪里那么多。”   “Gay八千万,lesbian估摸着也最少是差不多数量吧。我在的那个志愿者团体上培训说的。所以嘛,介绍也不可靠。妈妈,你只要我结婚就好么?”   “当然不是,你怎么这么说。”杜家凤不悦:“我是为了你开心幸福,有人依靠呀。”   “可是结婚也不代表我就开心幸福有依靠,依靠?自己就可以依靠自己。别人都是假的,自己才是最可靠的。妈妈,你要的究竟是我结婚还是我开心呢?”   “当然是你的开心呀,侬是我小孩。哎,当初叫你在大学里多谈谈朋友的,你不听。”   纪原暮嘟囔:“我谈了呀……”   “唉。”杜家凤又一声叹,“大姨妈倒是很积极要给你介绍对象,小姨妈说不要逼你。”   “嗯,逼我做什么,随便结个婚之后再离婚么?”   “那就没有必要来。但是你要多接触点人,才能找对象呀。”   “没空多接触。哎呀,妈妈你真好。人家父母宁愿小孩结了婚再离也不愿意他们不结婚,你不逼我结婚实在是太好了。”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一场场对话里充斥着试探与反试探,纪原暮一次次地用话将杜家凤引导到她想要的方向。一点点,一句句,将她想要灌输的思想慢慢地说给杜家凤听。要让父母接受自己的孩子可能以后不结婚或者跟同性在一起,绝对是一场持久消耗战。   这平日里看得各种书,到都用在了和母亲的暗涌斗法中。纪原暮的策略是先有意无意透露有两女相爱这码事,还是普遍存在着的,之后在杜家凤试探她是否是同性恋的时候告知自己是双性恋,只要投缘男女皆可,不断了杜家凤的念想也给她无限的可能,只要杜家凤不逼着她去结婚什么的,一切可以慢慢来。愚公移山,水滴石穿。   时不时算计着和杜家凤暗战的纪原暮不再需要二锅头助眠后,她又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情。每次只要想起邱渝,或者是听到别人提到邱渝,她当晚必定会梦见邱渝,梦见她的冷漠,梦见抱住她说永不放手。可是想起那段用力追求她的日子,原暮还是会觉得心累,有种绵绵的无力感。   以前一直以为得不到的是最好的,后来才觉得,也许能轻易到手的才是最好的,才是该你的,才是配你的。就像自然对于人类最大的恩赐是什么,水、氧气、阳光、雨露,最好的东西向来是免费的。   闲下来就会和戆戆聊天的纪原暮同学一脸的愁苦:“戆戆,戆戆,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她,很想她。”   “诶,吾想侬,吾欢喜侬。”戆戆回答。   一日回家,在路上看到许多女孩子两两相望,含情而视,纪原暮猛然发现这社会在变,两女相爱的事情真的很多很多。她一边欣慰一边含泪感叹,这样的场景应该多让邱渝看看,是不是邱渝就不会再觉得异样,不会再觉得无法接受。那样的话邱渝会不会再度与她相携,将未来的路慢慢走过,会否再度牵她的手,就此不再相离。   听着街边的店子里传出歌声:   “每个人都在问,我到底还在等什么,等到春夏秋冬都过了难道还不够,其实是因为我的心有一个缺口,等待拿走的人把它还给我。每个人都在说,这种爱情没有结果,我也知道你永远都不能够爱我,其实我只是希望,你有时想一想我”   邱渝,你会想我嘛?原暮想起一席长裙的邱渝在风中微笑地样子,突然悲哀的发现,如果不做点什么,可能永远只能想起了。但是做点什么有用么?   她郁闷地在大街上发足狂奔,似要将一身的情愁发泄一空。   待精疲力竭时,方抬头望一眼天,轻声念道:“没有月也不见星,迷茫路伴只影,从此斯人逝去,剩我千愁记旧情,人生如此,浮生如斯,缘生缘死,谁知谁知。”   原暮又是一声冷笑,踢飞了路边的石子。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叁拾肆 前尘往事   “如果失去是苦,你还怕不怕付出?如果坠落是苦,你还要不要幸福?如果迷乱是苦,该开始还是结束?   如果追求是苦,这是坚强还是执迷不悟?如果分离是苦,你要把苦向谁诉?如果承诺是苦,真情要不要流露?如果痴心是苦,难道爱本是错误?如果相爱是苦,这世上的真情它在何处?   好多事情总是后来才看清楚,然而我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好多事情当时一点也不觉得苦,就算是苦我想我也不会在乎。”——杨紫琼,爱似流星   邱渝一直以为不提起,不想起,认为自己忘记就真的可以忘记一切,忘记纪原暮这个人。假如说有人在她面前提起原暮这个名字,她一定会默然不语或者当做第一次听说。假装这个破烂不堪的G大校园里,从没有一个叫做纪原暮的女学生一直用炽热的眼神追寻她的踪影,那个人也没有在看到她的时候向她投来热切的足以将她融化的目光,更没有在宿舍楼的五楼带着忧郁吹着泡泡或是向她微笑,那笑也不似阳光般灿烂,似孩童般无邪;更没有一个叫做纪原暮的人说爱她又不说一声就此离去渺无音讯。   一直到某一天,那一天G大校园如以往每一个日子一般,老师教课学生上课,无波无澜。邱渝和往常一样,下了课答了疑,正收拾东西打算离开。却见几位同学笑嘻嘻地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她欲言又止。   心下诧异,投去询问的眼神。   一位同学在大家的推搡下站了出来,笑道:“邱老师,有人暗恋你。”   邱渝淡然一笑,说道:“那就让他继续暗恋着吧。”   同学们相视一笑,那位同学又道:“邱老师,前阵子学校组织我们大扫除,你猜猜我们发现了什么?”   邱渝摇摇头表示不知。   同学们又是一阵嬉笑,七手八脚地拿出一堆照片来,摊在邱渝的面前。   “我们在很多个教室里,很多张课桌上发现了邱老师的名字,邱渝。”   “不止如此哦,还有佛经,心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我们查了下是心经,这人真是有趣。”   “还有,邱老师,还有这个,你看,花自漂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我喜欢这一句,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拼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   “倒是没想到,暗恋邱老师的还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可不就是嘛,她就是个傻乎乎的小书生。还记得,初见时课堂上捧着《史记》看个不停;还记得她曾说佛经引经据典口吐莲花;还记得她曾问,邱老师,为谁风露立中宵;还记得她曾说,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邱老师,邱老师,你有想起这个爱慕你的人是谁么?”   邱渝面上不露半分声色,只挂着浅浅地笑:“还真是不知。”   想不起来?怎么会想不起来?这字迹,如每一次她递给她的纸条、情书,张扬不羁,除了她,还会有谁?除了她,还有谁将她挂心?除了她,还有谁这样眷恋?除了她……   同学们见邱渝若有所思,又似真的不知对方是谁,实在有些可惜,留些了那些照片便笑着离开。   回到办公室里,四下无人时,邱渝拿出那些照片细细看来,方才,那些学生摊开照片的那一刹那,她心神动摇几乎站立不住。   他们问她,那个痴情的人儿是谁。   是谁?还会有谁?   那个名字呼之欲出。   抚摸着照片上自己的名字,还有那字字句句的“邱渝,我想你”,种种过往清晰地浮现于眼前又似前尘往事注入心田,一别经年,又真有哪一天可以将那个人彻底忘记。   邱渝终唤出那个被她压在心底二年的名字“原暮,原暮……”   程若海迈着轻松地步子回到办公室里,准备取了东西就去寻邱静颜,却发现坐在办公桌前,对着一些照片独自抽泣的邱渝。她还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走到她面前,才看见她的脸上满是泪花。   见到程若海,邱渝连忙用手擦去眼泪,掩饰道:“你怎么来了?”   “来拿点东西。”看邱渝不比平日淡定,整理东西时多了几分忙乱,程若海又问:“你想不想谈谈?其实我和你姐姐一直很担心你。”   “我知道你们一直很担心我,在我面前说话都小心翼翼,绝口不提纪原暮,有几次你不小心说到了还给我姐一顿埋怨。”对于他们所做得一切,邱渝都看在眼里。   拿把椅子坐在邱渝面前,程若海无比认真地看着她:“那么,你想谈谈么?”   “看看这些照片,是一些同学在教室里大扫除时候拍的。”   “你的名字,还有……呃……”程若海见这字字句句肉麻字字句句情深,着实吃了一惊。   “我一直以为她是在的,总保持着距离,当我停下脚步的时候,她就会和往常一样笑嘻嘻的走过来。那天,我停下脚步,茫然四顾时却发现原暮她真的不知所踪了。那一刻,心底竟涌起一丝悲凉。”   “一直想问,你爱她?”   “是。”邱渝语气坚定,说道:“我一直都不想承认,也从来没有对她说过。”   “她走了,一声不吭。”   “有理由。她几次三番地想和我说关于将来的规划,想法,她的忧虑,我总是视而不见。我害怕去想有她的将来,也常常忽略她的感受。我理解她的感受。   这些日子里,我常常会想,如果我是她,会不会坚持那么久,在一次又一次推开她之后。   你们觉得她走了,她负我,何尝不是我负她。   说起来,我比她大,发现问题的时候应该去拉住她,应该告诉她,将来的路可以怎么走,但是我从来没有。她逃避她迷茫的时候,我没有给她温情,没有给她建议,反而和旁人一样,逼迫她,越走越远。人都有软弱的时候,为什么非要叫她假装坚强。那时候,她也不过是个还没毕业,为将来愁苦的孩子。   在她不告而别的时候,其实我也可以去找她,但是我没有,我也不过是没有勇气的懦夫而已。”   程若海安慰道:“你害怕去想,没有勇气也是正常的,这样的感情,毕竟很难为人所接受,在太多人的眼里,不可以,也不应该。”   “可是我想她,真的想她。也怪自己,才醒悟,才开始怪她,什么都不跟我讲。”   想起那时候邱渝的抗拒,程若海道:“那时她跟你讲,你也不会听。”   “若海,你倒是个公道的人。”   “何况她不正面说,你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么?”   “是呀,其实她时时暗示,我总拿话去噎她。你不知道,几乎,我没有跟她说过一句好话。   她问,你想我吗,我说,不想。   她问,你喜欢我吗,我说,没啥喜欢。   她说,如果你再这样,我跟别人走了。我说,谁要你,你就去吧。如果你是她,你还会这样坚持的一直在我身边?”   “一次两次当笑话,当情趣,如果说多了……会不高兴。”   “是,可是我几乎没有正面表示过什么。原暮曾经说过,如果我和她之间隔了一万步,她可以走9999步,而我只需要迈出步子,跨出一步就行。”   “你不是跨出那一步了嘛?”   “我也以为是,可后来我发现,其实我只是伸出手,她就急急的连那一步都替我走了。我只需伸出手,她就奋不顾身地到我身边了。一段感情是需要双方都作出努力的,而我,从来都没有努力过。”   “邱渝,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根本不喜欢她,你只是被她的爱情感动了。”   “我想过,若海,我想过。如果是这样,一切都会比较简单。可是想来想去,我还是喜欢她,我喜欢和她一起,她的眉目一日清晰过一日,她的笑她的愁尽在眼前。只是可能我天性冷漠自私,比起她我更爱自己,一边享受她对我的爱,一边不愿意作出任何承诺和努力。她走之前还问我,如果她不在了我会不会想她,会不会找她。你知道我说什么?我说,我只会忘记她。于是这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直以为你根本不在意她,没想到你居然在反思。” 貌似风轻云淡不谙世事的邱渝,原来一直以来都在为情踌躇着,这一点程若海实在没有想到,怕是自认为对邱渝万分了解的她的家姐也不会想到。他们最多以为她会伤心会气愤,怎料想,她竟在反思。   “看看这些照片,她也曾经挣扎过,我所挣扎的事情,她也必定经历过。她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毛毛躁躁任性而为。”   “她还是任性的,没有一句交待,两年来音讯全无。”程若海想想又问:“真的是音讯全无么?”   邱渝凄然一笑:“过年的时候,还有我生日,她会有短信来,是用别的号发的也有可能是她的新号码,但我知道是她,有时手机响了两下就被挂断,也是那个号码。”   这些没有听静颜讲起过,可能连静颜都不知道。“你没有拨回去确认?”   邱渝摇头,道“我不敢,我连拨她以前手机号都不敢,怕那是空号,也怕她接到。”   “那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若海,我真是不知,还能有什么打算。两年了,可能她有了更好的生活,有一个很爱她的人,她那么可爱……”   “如果她来找你……”   邱渝仍是摇了摇头,“她不会来找我。”   如果呢?程若海想问,如果呢。想想又觉得算了,重重叹一口气道:“回家吧。邱渝,回家吧。”   叁拾伍 相见时难   纪原暮最近很忙,为了车文化展示的项目,每天跟着沈总走进走出加班到很晚,联系商户、制作公司,各种协调,弄得她手忙脚乱。有时下班晚了,项目组的几个人一起走出去吃饭,身处喧闹的大街人群中只觉得孤独。她总想打个电话给邱渝,对她说她错了,还要问问她好不好,她想听到邱渝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声喂。等这个活动结束,就致电邱渝,当作是对自己的奖励,纪原暮暗自下了决心。   这些日子她一直不敢以任何方式找邱渝,是害怕邱渝听到她的声音会不开心,也是一种逃避,当年那次阴暗的转身还历历在目,她委实不敢面对邱渝。   但是命运从来都是一双无形的手,而且从不按常理出牌,总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推你一把或是踩你一脚。   车文化展示区有一个小角落,售卖一些汽车模型,还有个小小的赛道让小孩子们带着自己的小车来比赛。这个任务就当仁不让的落在了小模小样的纪原暮身上,任她指挥一群小孩制作模型、维持比赛。她甩着根小棒子,摇头晃脑指指点点的样子,俨然就是个威风凌凌的孩子王。有个小孩对她说:“姐姐,那边有人看着你诶。”   顺着小孩的手看去,纪原暮浑身一颤,那个朝思暮想的人正盈盈俏立凝视着她,眼神深邃,边上是让她喜忧参半的程若海。强压下内心的激动和不安,一边走上前去,一边仔细观察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在安全距离内,但是又没有显得很亲密,邱渝的眉梢眼角没有那种恋爱的甜蜜,没有化不开的春情。可是邱渝一贯无法看出内心的想法……假如他们在一起,原暮心上一阵颤栗,原来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是,连觉得可悲的资格都没有。她又有什么资格在那里百转千回的胡思乱想,她,凭什么?   那一厢的纪原暮思绪凌乱,落在邱渝和程若海的眼里却是从容不迫。当邱渝第一眼看到纪原暮时,只觉得呼吸停了,万千世界也停了,她只懂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纪原暮,生怕一动,幻象就此消失。曾经的纪原暮热情、张扬,现在却内敛、深沉,只是淡淡地微笑着走到一定距离便驻足不前,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两人隔着两三米相互对望,都试图从对方的眼睛里、肢体语言里看出些什么,但据是一无所获。照理说,她们内心各自翻腾有许多话要说,却偏偏毫无表露极力克制极力压抑。   邱渝曾经设想过无数重逢的场景,却没想过会是这样的,那个曾经一看见她就眯着小眼笑嘻嘻连跑带跳过来的小孩不见了。   “纪原暮……”同事的叫声同时唤醒了正演着内心戏的两人。纪原暮迟疑地回了回头,邱渝如梦初醒般得拉着程若海便走,若是再看下去,再看下去,她怕是会忍不住落下泪来,或是……走上前去给她一巴掌,当然也有可能抱住那个小人儿。邱渝走得慌忙,也就没有看见原暮咬着下唇的隐忍和怅惘。   “不怕她误会?”程若海将方才两人的表现尽收眼底。   邱渝说道:“误会?她还在乎么?”   “她看起来,已经不再是那个会躲在屋顶上偷偷哭泣的小女孩了。你根本放不下她吧?”想想刚才那副有些装蒜的表情,程若海道:“她现在倒是跟你有点像,内心纠结,面上却不动声色。”   邱渝冷冷一笑,自嘲道:“你又能知道她内心纠结?说不定人家一片平静,过往,一切都是如浮云一般的过往。”   看来你还很是在意啊。程若海别有深意地看了邱渝一眼,微微一笑。原是找邱渝出来陪他买东西送给邱静颜的,没料想竟然遇上了纪原暮。前几天还为了那家伙哭了一场,今次的相逢,是一个预兆么?瞧着平时冷漠的人儿一再地失神,程若海暗暗下了个决定。   待到纪原暮和同事们忙完已经是掌灯时分,大家招呼她一同吃饭,她一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等候的程若海,想一想说不了,朝程若海走去。   “许久不见。”嘴上打着招呼,眼里打量着程若海的同时也在思考着,他来这里是出于自发还是邱渝口授,是让她滚一边去别出现在邱渝的面前还是程若海想单方面的警告,心上一忐忑,戒备之心骤起。   程若海察觉到她的警惕又是一笑,“别紧张,邱渝不知道我来,有些话想对你说。方便么?”   纪原暮点点头,就近去了必胜客,吸着可乐,吃了两口pizza,多方揣测都不知程若海的意图,想要张口询问,想想又不做声,一切静观其变。   两人各自寒暄了会儿,程若海才说:“你倒是比以前沉得住气了。”   纪原暮笑笑:“我当是恭维。”   “你……今天是让邱渝陪我给静颜买礼物。”   “哦。”听闻此言,纪原暮僵持的身体明显松了一松:“她,她好吗?她是不是都不想理我了?”   “你觉得呢?如果你是她,会怎么样?”   原暮苦笑:“我是她,会狠狠地抽我一顿。”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程若海哂道。“你现在结婚了?谈了新朋友了?还喜欢女孩子?”   “没有结婚,没有谈朋友,有时候不是喜欢一类人,而是喜欢一个人,只是那一个。”   “还喜欢么?”   “今天看见她,好像看见了我心里缺失的那一块。喜欢,还是喜欢,可是……她一定很厌恶我吧。”   程若海又一声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初确实有欠考虑,可能也有报复心态,以一种决裂的姿态想让她记得我。你知道的,邱老师一直都看似满不在乎……”   “如果我说,这段日子她一直在思考和你的关系,并且她心里还有你……”   原暮一震,不可置信又激动万分,道“所言属实?”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还有一丝机会,我也想尝试,程老师,你说,我有这个机会么?”   程若海挤挤眼睛,道:“机会都是人自己创造的,你当初何尝又有机会,还不是靠你的死皮赖脸。只是,你要考虑清楚,现在的她不是两年前的她,你也不是两年前的你,所以……”   “所以,只要她爱我,这一次,绝对不会放手,除非我死。”纪原暮语意坚决,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别高兴的太早,一切都是未知,况且,邱静颜对你很是不满,要得到她的谅解,很难。”   “那就拜托你啦,程老师。”纪原暮挪揄道,“你和静颜姐,应该交情匪浅了吧。”   提起静颜,程若海忍不住叹息,“八字还没一撇,总是不得要领,哎,难。”说起来他也在她们姐妹身边待了有些时日了,可邱渝是客客气气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邱静颜也是。礼貌有余,亲昵不足。可他偏偏对邱静颜有着强烈的好感,比当初邱渝还要深的好感。他只觉得,邱静颜一颦一笑无一不牵动着他,让他深深为之着迷。   尽管自己尚有一大堆问题有待解决,可看着程若海为情所困的样子,纪原暮又是有些幸灾乐祸的高兴,又是跃跃欲试的雀跃,扬了扬眉道:“要不要我为你出谋划策,献计献策。”   程若海刚想说好,却见纪原暮鲜格格的面孔,没好气地说道:“你自己尚是路漫漫其修远兮,还有心情管别人的闲事?”   “程老师,其实我不明白,以前,你对于我和邱老师,是存着反对的心吧。为什么现在,反而让我觉得,你在帮我们?”这一点纪原暮深感不解。   “邱渝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最自然的状态,她从来没有对别人这样过。连上次她在办公室里伤心,都没有想过要依靠我,哪怕那个时候,我们已经算是很熟了。她对你,完全是真实的自己。”   “我明白了。”纪原暮深知邱渝对她的不同,邱老师虽温和待人但总是给人以疏离感,唯有她,她曾亲她抱她对她诉苦对她撒娇,她深知她。   两人最后走出必胜客,程若海深深看了纪原暮一眼,道“好自为之。”   一路回家,纪原暮又是欢喜又是惆怅又是犹豫,最后思量再三,发了条短信给邱渝“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今日街边的可真是你吗?”   良久,原暮才收到回复,“是我。”看到这两个字,她又是笑又是流泪,她觉得以后不管邱渝再怎么逃,终是逃不过去了。   叁拾陆 再见一面   自从心神不宁回了那个短信之后,每日必会收到纪原暮的短消息,还有桌上的这一些,隔个几日便有东西快递过来,邱渝轻叹,也不知是福是祸。她确然了解自己的心意,可是突然之间要她面对原暮,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曾经的好在眼前,曾经的别也在眼前,而且时隔两年,人总会变,如果换做她了解的纪原暮当晚一定会打电话给她或是直接冲动地找她,现在只是发个短信,她又怎能不感叹人心?   纪原暮的短信有和从前那样嘘寒问暖,更多的是寥寥数语的趣闻。比如公司那个沈总被人家一凶就哭了,一个同事身上永远是洗不干净的油腻的味道还偏说是男人味她们欣赏不来,比如自从那个同事坐在她对面之后,她这里就多了许多蟑螂,连仙人掌底下都是一窝白白透明的小蟑螂,她不忍杀生,又头皮发麻。像是自述平日的生活,又像是事不关己的一则轶事。   而那些快递来的礼物,却真实地让邱渝动容。杯子是她喜欢的那种杯子,人偶是她喜欢的人偶,围巾也是她喜欢的围巾,还有CD、书册……不是最新购买,但看得出细心呵护,每一样都会附上一张纸条,购于某年某月某处,念及邱渝,还会有一些傻话。   “如果有一天,你不见了,我就想开一家小店,卖你喜欢的东西。店子名称就叫,我等你。卖出的东西都会给一张小卡,告诉每一个像你的人,走在你身边的人,我等你,半年为期。可是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有个小碟子裂了一道口子,上面也有一张纸条“没有你之后才发觉世上最难熬的不是寂寞,而是灵魂无处归依所带来的孤独感。风中涌动的是我脆弱的灵魂被撕裂的声音,碎片同烈焰一起被投进西湖的淤泥底。倘若有一日,你在湖边漫步,掬起几滴天堂水,你兴许会看见散落的我那飘摇的魂魄。以吻封缄。”   这些东西似是在告诉她,分离的这些日日夜夜里,她无时无刻不惦念着她。   程若海的汇报和邱渝收到的那些东西都让邱静颜冒火,但凡涉及到纪原暮的事情,邱渝必定深思、踌躇、犹豫,假如纪原暮在她面前,她真想一个大耳瓜子过去,问问她还有胆子来纠缠她妹妹。但是自从街上一遇月余,不见人不闻电话,只有短信和礼物。这个在邱静颜看来很有心计的举措让她禁不住连连冷笑,很好,长大了,会玩计谋了。   两人再见时,是在一天夜里,帮着邱静颜打烊的邱渝发现了拿着一只简陋兔子灯的纪原暮正一脸神伤在倚在一棵树边。如果不是正好看见了原暮脸上的哀伤,邱静颜一定去上前一通斥责,现在,她只是同邱渝说,“去吧,这里我来。”   走到原暮的跟前,想摸摸她的脸,问她怎么了,还是没说出口,只双手环抱,好好端详。没有胖,也没有瘦,没有老更没有显得很成熟,除了气息的内敛和之前没有什么大变化,倒是白头发又多了一些。   面对着邱渝的注视,原暮歪出一个笑脸,将兔子灯举起:“呶,我是来给你这个的。我自己做的。”   “又不是元宵,怎么想起做这个来。”   “以前的元宵就想做来着,正好。”   邱渝接过,手工粗糙,兔子的脸有些滑稽,一看就是出自纪原暮手笔。   “如何?”   “实话?”   “实话。”   “难看,像鬼一样。”   “所以,她是兔鬼灯。”眯起小眼,努力露出笑容的原暮,还是难掩伤感。   “不准备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还记得我外婆么?她去世了。”   邱渝稍稍有些惊讶有些难过,倒是没有想到那个慈祥和蔼的老人就此去了。她还记得那年她随张志清去她们家里,那个老人对她说着原暮,神情间尽是得意和宠溺。她知道原暮同她外婆的感情,伸出手将原暮拉近一些,搭上她的肩膀,抚上她的脑袋。柔声道:“想哭就哭。”   那熟悉又好闻的气息让纪原暮心头一阵酸楚,这个味道,让她魂牵梦萦。她有些软弱地靠在邱渝身前,说道:“照理说我很难过,但是却哭不出来。昨儿知道外婆自己拒绝进食,还特意打了电话给舅舅让他叫人上门输点滴,没人理我,这下好了,半夜里就接到电话,外婆死了。难过之余,我反而觉得,死了也好,她的腿脚不方便,你还记得么?自己又不愿意多走动,没了自由,人老了牙口不好吃东西也不尽兴,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邱渝听着她喃喃自语,温柔地拥著她。原暮真是有点变了呢,她习惯以笑脸示人以强硬的态度对人,难得会流露出自己的软弱。邱渝不愿意去想别的,仅单纯的感受这个久违的拥抱,她也不曾想到自己对于纪原暮的体温也会有如此的渴望。   过了很久,原暮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她,方才她真是失态了呢。从得闻死讯后,她就想着要见到邱渝,仿佛只有在邱渝这里才能得到一些力量。拿着兔子灯做借口贸贸然就来到花店,一直到刚才,邱渝的味道和温暖让她恢复了些许力气,才发现自己有多唐突。邱渝的态度让她有些窃喜,不过出于对邱渝的了解,知道自己这次并没有那么容易就能过关,从前的问题依旧在,邱静颜也是一道坎,待她回来慢慢解决吧。“过几天,我会出一次远门。”   “出差么?”   “不是,是一次长途旅行,大概三个礼拜的时间。我要去西藏了。”   “西藏?”邱渝惊讶,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一点。   “是,西藏。你知道,西藏是我十四岁以来就想去的地方,上次碰见周昀,她说她有个朋友2500块在西藏待了一个月,我想,那个地方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邱渝沉吟了一会儿,问道:“才决定的?”是那次相遇让她下定了这个决心么?是打算再一次地逃开?还是想要理清两人的关系,还是……和新的恋爱对象?   “不,不是。”猜到了邱渝的想法,原暮连声否认:“准备了大半年了,存钱,请假。”   “和谁一起?”   原暮笑笑,“一个人,背着大包,浪迹天涯。”   许是那句浪迹天涯让邱渝联想到纪原暮萧瑟孤独的身影在外流浪,心头略略有些发酸。“安全么?”   “我会注意安全的。如果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死翘翘了,就把我的书都留给你。这一点,我写进遗书里了。”   邱渝急道:“你又胡说什么!”   “只是以防万一。那么,走之前那天,一起吃顿饭好么?”问出这句话时,原暮内心忐忑,尽管明知可能性不大但是仍旧怕邱渝一口回绝。   如果说不……不,没有如果。   邱渝没有漏过原暮眼里小心翼翼和满怀期待,之前她说遗书说死翘翘,她心里咯噔一下,很清楚这个祸害肯定会活千年,但还是闪过一丝害怕。   于是,她点点头说:“好。”   如果她死了……不,没有如果。   叁拾柒 行前话别   “静颜姐。”   一个雨天,邱静颜一个人坐在“避雨相逢”里,听着Helene Segara的Encore une Fois【前缘再续】怔怔地发呆。一声久未听闻的叫声伴随着一捧零星的雨进了店来。抬眼看看来人,有些诧异,但情绪仍在歌声的淡淡哀愁中,一时,两人都陷在音乐里,没有说话。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容易破碎的爱情,我一直都只会全部的去给予,在我自己这一边独自的去给予。   现在,我为你写下这几个字,我,我唯一的丢失了自己。   在面对你的肌肤的时候,当我们一起躲在船后面的时候,我们让自己的身体□□在一起。   某一天,就像人群不断的走过一样,生命就这样的长大了,我们永远不能去明白自己。   直到有一天,我们相爱了。   不,不,不,我们并不能就这样忘记,或者你对此不知道,但我一直在我自己心里面保存着你的部分。   不,不,不 ,我们并不能就这样忘记,因为那是我们的爱情故事,我希望这个爱情故事重新继续。   ……   某一天,就像人群不断的走过,用目光注视着相视中的我们,我们从来没有忘记过的微笑。   因为某天,我们相爱了。   某一天,就像人群不断的走过一样,生命就这样的长大了,我们永远不能去明白自己 。   直到有一天,我们相爱了。】   曲罢,认真听着旋律的两个人同声叹气,似是要叹尽人世间的怅惘。   好一会儿,邱静颜才有气无力地说道:“邱渝要晚上才过来。”许是情绪尚未抽离,语气中不复以往的淡漠。   “我找静颜姐你。”   “什么事?”邱静颜对纪原暮没有太多好感,尤其是在看到邱渝失魂落魄的样子之后更加讨厌她。可是那天看见树边可怜兮兮抱着兔子灯的她,居然对她产生怜悯之情,原先想好的恶语相向甚至拳脚相加全都化为了乌有,变成了同情和一点点的怜爱。静颜不由得唾弃自己的母爱泛滥。   “对不起。”纪原暮诚诚心心地对着邱静颜说道:“对不起。”   邱静颜有些意外,“道歉的对象怎么都不会是我。”   “为让你爱护的妹妹伤心道歉。不告而别,是我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情。”   静颜冷哼一声:“你到知道。”   “静颜姐,其实那时候,我真的不懂得怎么和别人谈恋爱。对于邱渝也有太多的不确定,她时冷时热让我难以捉摸患得患失。你一定不知道,那时发个消息给她,她晚回复我都会有很多想法。对于自身还有将来的不确定,我不知道该如何和她一起走下去。”   静颜冷笑:“现在你就知道了?邱渝她,遇见你之后的变化我都看着,比之前更容易亲近也没有那么冷漠,所以我才没有粗暴制止。连程若海都知道她的真性情只在你面前展露,你不知道么?你又怎么忍心这样对她。”   “很多事情,我还真是没有程老师看的那么清楚。身在局中,有时候也会迷惑,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两个女人,不喜欢你怎么会和你在一起?何况你还是她的学生。知道这重身份给她多大压力么?”   “追的太辛苦,用尽心力,有时候反而搞不清楚,她是不是在乎,有时候也难免会想,是不是她只是习惯,只是被感动,只是我的强求。”   “追她的人那么多,要习惯早习惯了!”恼原暮的可恨,又觉得她可怜,静颜又道:“别指望我会帮你。”   “不,我没想要你帮我,今天来一为道歉,二为感谢。感谢当时你没有以家人的身份逼迫她,尽管可能,那时你未必有好心,只是冷眼看笑话,也许结果是你早就猜到的,但是感谢你当时的克制。”   “哼,我倒是后悔。别以为邱渝见你了,你就有机会,你甩手就走对她是个结,就算她还喜欢你,要放下她的顾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原暮笑笑,说道:“我知道。我种的因,我承受果。看见她,就是本能地想要靠近。静颜姐,你说,只是要一份简简单单两情相悦的感情罢了,怎么那么难?”   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原暮,邱静颜颇有些感慨的说道:“这样的感情,本身就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又是异口同声的叹息。   原暮取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明儿吃饭的时间和地点,说道:“我先走了,麻烦静颜姐转交给邱渝可以吧?”   静颜横她一眼:“不怕我随手扔了?”   “静颜姐不是这样的人。”   看着纪原暮离开,邱静颜感叹,这冲动的少年长大了,心下有些担心又有些幸灾乐祸。   邱渝的前景,堪忧。   坐在正大的新元素里等着姗姗来迟的纪原暮,店里昏暗的灯、恍惚的烛使周围的人不自觉的压低声音。邱渝想起那天回家,静颜递给她的纸条,还有那句“你家小情人留给你的。”说完那句静颜觉得不妥,更正道,“小纪子,嗯,小纪子这个名字不错,以后便唤她小纪子。”她自己都不确定是否会有以后,静颜倒先以后了。   不知那天纪原暮说了什么,对她殊无好感的静颜提到她时明显语气缓和了很多,尤其是那声小纪子让邱渝觉得,姐姐对原暮略有改观。原暮的态度在邱渝看来是模凌两可的,以前的岩浆熔岩,现在却看不清心事,以前是个橘子现在变成了柚子,以前原暮看着她,她便知道她爱她,现在倒好,眼神平淡无波不见微澜,无法一眼看透的纪原暮,她尚不习惯。不过这样的原暮倒是让她少了许多压力,让她有时间去思考两个人关系的可能性,去想清楚自己究竟要怎么样。可庆幸之余她又不免会想,究竟是谁让原暮有了这样的变化。想到此处,邱渝心底有些心酸。   现在那个小孩要一个人去遥远的西藏了呢,从前也听她眉飞色舞地说起过远天之下有她迟早要去的地方,没想到近在眼前。   如果此时思绪万千的邱渝在灯火通明的地方又能注意一下四周,就会看到和从前一样将心事表露无遗的纪原暮了。凝视她的目光依旧热烈深沉渴望,尽管多了一丝复杂的犹豫。没有第一时间走过去,一来可以好好看看邱渝,面对面的时候她紧张不知道将目光放哪里好,二来就是因为紧张了。她倒是很想故作轻松地走过去说“这位美人儿,介意一起坐么。”可是现在连轻佻的开玩笑都不敢。   暗骂自己的没出息,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走到邱渝边上落座。公式化的笑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这话一出口,邱渝就获知了她的慌张,乐了。   邱渝一笑,原暮又知道她知道自己的紧张,心里更慌。   原本就万分熟悉的两个人,偏又处于略显生分的境地,可凭着对于对方的了解,有些举手投足小动作小心思又一览无疑。这算是陌生的熟人么?   两人吃着色拉,喝着果汁,各怀心思,偶尔说几句工作和即将到来的行程,都小心的避开从前和那一次的分离。不提过去又如何继往开来,纪原暮是想好了要说到过去的。于是她提议吃好去滨江公园走走,邱渝允了。   一边走着消食,一边吹着江风看黄浦江上的船来船往,对岸的霓红闪烁。今夜说是有雨,凉风已起,带走些暑气。就听见纪原暮深吸一口气,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这是每次她要说正经事情的开场白,邱渝侧头看她,微微笑道:“你说。”   纪原暮从她幼年说起,父母婚姻裂痕,父亲离家出走将她丢在幼儿园里,归家后的父亲不管她做什么都不会说一声好,没有赞许有的只是呵斥;初中那年喜欢写小说的她被父亲纪建同撕了小说稿,她哭了一夜;高考失利后她的痛心无助又无人可诉;还有大学第一年学业的荒废,她习惯用颓废来掩饰在意。她说,心理学里说童年的经历导致现在的处事方式,她不知道怎么将事情做好,既然无人赞赏她也习惯了半途而废,她随时随地会有被抛弃感,对着不确定她会不安,深深地不安,毕业前的多重压力使她崩溃。   也许这不是一个让邱渝原谅她不告而别的很好的理由,但是原暮说:“我大学一事无成,那时,我做过最好的事,就是爱你。”   说完这些,原暮面容平静,眼里是一汪坦然的情深,她终可以将自己的软弱剥落在邱渝的面前。   这样的原暮让邱渝心疼。她拉住原暮的手,千言万语堵在咽喉,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将邱渝的手握紧,原暮柔声道:“什么也别说,等我回来。”   忽听一声异响,一回神竟是漫天的烟花,不知谁人庆贺,在这细雨下,礼花阵阵散开。两人互望一眼,相视而笑,这绝对是意外的收获。   在雨下大之前,手拉手慢慢地了出去。想起明日即将开始的旅程,想起纠葛的过去和未知的将来,原暮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念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叁拾捌 西行顿悟   假如要详细叙述纪原暮的西行,那就要另开一文娓娓道来,西行路长故事更多。   从纪原暮踏上T164次列车开始,没有像众人想的那般销声匿迹,反而比平日里更常出现在大家的生活和话题中。一路上有美景或者是感悟,原暮就会发短信给大家,其中还包括程若海和邱静颜,她特地在走前问了他们的手机号。如她所预想的那样,程若海收到短信后就会和邱渝说起她,邱静颜也是如此,她凭着一路短信成功占据这三者的生活一席。当然,她并没有一视同仁到每条短信都发给所有人,有些特别美好的地方或是某些感慨,独独邱渝专享。   邱渝在短彩信直播中跟着原暮经历了火车上一觉睡醒后窑洞、戈壁、荒漠、雪山、草地的惊喜;面对雪山时无茶无酒的遗憾;海拔表从海上出发到3000米、4000米、5000米的雀跃;背着大包从一个客栈搬到另一个客栈后剧烈高反的痛楚;司机看着她一个小人儿背着大包笑得喘不过气来时的哭笑不得;大昭寺天台上湛蓝纯净天空的感动;面对布达拉宫的不为所动;雅鲁藏布江边翻滚的江水和她的心;南迦巴瓦峰的展露;处处皆景处处动心;还有那一路的颠簸,没有计划的游走,木如寺的静谧,和有趣的人结伴包车时的愉悦……也不忘记提及说,这些那些,邱渝统统都会喜欢。   即便邱静颜对邱渝说了这小纪子的“险恶用心”,仍旧难免提及,因为那一方的自由天空,同样也深深吸引着邱家表妹,而且这一次是小纪子一个人的天涯。静颜也不免佩服起她的勇气、胆量和甘于寂寞的心。   在拉萨周边转悠后的纪原暮转战尼泊尔,从日喀则坐车到边境需要十多个钟头,刚到拉萨就听说加德满都发生爆炸,结伴的人问她,还要去尼泊尔么?去呀,原暮说,刚爆炸后的地方最为安全。   到边境其实并不顺利,好几次车都没有坐到,因为开到边境的车,都没有回来。一直坐着中巴客车到定日时,才听说,前两日聂拉木到樟木塌方,前往樟木的人都停在那里,无法前行。到聂拉木休整时,又听说因为塌方修路的时候还挖出了几辆车,车里有尸体,纪原暮不慌也不乱,既来之,则安之。   这时候车上还剩下去修路的藏民和到樟木做生意的人,所谓游客只有她一个人,又生得高中生的摸样。司机也问,这么小的孩子这样出来不怕么?原暮笑笑,露出天真纯洁的笑,妈妈说路上都是好人,不怕。大家哄笑。   这一路上信号断断续续,原暮趁着大家休息,找了公用电话打给邱渝。听到声音,两人皆欢喜。   原暮告诉邱渝自己要去尼泊尔,现在快到了边境,晚上八点的光景,天还亮着。   邱渝问她,晚饭吃什么了呀。   原暮说,一路上基本没吃什么东西没喝什么水,也不饿不渴,少吃少喝比较方便。   邱渝又说,让她还是吃一些。问起几时能到樟木,原暮也说不知道,运气好的是,不用在聂拉木停留,因为关了三天的路终于可以放行了。无意中提到了塌方,邱渝问,怕么。   原暮说,她是祸害活千年。邱渝笑她,到是有自知自明,内心隐隐也是担心,便让原暮到了地方发个消息给她。   边陲小镇很是安宁,听着邱渝的温言温语,原暮想,假如就这样听着邱渝的声音过了一辈子,也是美事一桩。   聂拉木到樟木一段颇有些险峻,那时候路还没有修好。山道不宽,一侧是山崖,一侧是激流,坐在窗边看下去,看不到路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是雾气,还有耳边传来声声的水流声,应该是随时有倾覆的可能。中尼公路的最后一段,艰难险阻。   恐高的原暮此时倒是一片平静,像是进入了禅定。过去未来,无需思量,生死,无需恐惧,祸福,无需猜度。她从不知道一向烦乱浮躁的自己,竟也有如此定心的时候,她的大脑没有习惯性的有各种意识流过,身体像不是自己的,脑中空空荡荡,唯一的执念只是邱渝。想起邱渝,没有揪心,没有惆怅,没有愧疚,没有担忧,心头有的只是安宁,只是安宁。   取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过去:道很窄,天很黑,路不好走,假如平安归来,让我亲口告诉你,我要你,只要你。   信号不好,时有时无,这信息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传达过去。没有关系,早也好,晚也罢,她总是可以收到。“邱渝邱渝,我已彻底醒悟,你我终逃不过这个结,那么你呢?”原暮心道。   看到纪原暮的短信,邱渝心动担心之余,想的却是:你要我,我何尝不要你,但是我拿什么去要你,而你又拿什么来要我,就算我这里婚姻的压力不重,那么你呢?你日益年长,家里也会催促。将来依旧混沌,何以相携,何以相守。   假如说中尼公路这一段让纪原暮领悟的是心中所念心中所想。那么在尼泊尔的帕斯帕提那神庙看烧尸,她顿悟的是生死。纪原暮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着烧尸的景象左右拍摄,生者的悲伤近在眼前,而死者……   原暮看到的死者是一个极年轻的女人,发丝柔软,带着鲜花,那个年轻的身体在一堆柴火中慢慢变成骨架、最后变为灰烬扫入河中。尘归尘,土归土。与外婆去世有着不同的感受,外婆年老,死可能是解脱,这个人还是如花的年纪,也许刚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也许对着将来有无限的期许。眼睁睁看着尸体被烧的整个过程,越发使她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与短暂。   既然如此,还挣扎犹豫什么呢?既然如此,还在乎别人什么呢?   既然如此,不偌求一场生死相随。   很多事情错过就已不再,很多人在时光中风云流散,又有多少人可以重续前缘。   邱渝,你还看不破嘛?   叁拾玖 小别再续   放假在家的邱渝,短衣短裤,头发盘起,一副清凉装扮。纪原暮过一会儿要到访,女生也好,省得自己还要换衣梳妆,夏天,太多的不便。   说起来这是纪原暮第一次到邱渝家,没想到两家隔得很近,不过四、五站的车程。两人认识也算是多年,避着嫌的关系,一直都没有上双方家里坐坐。这会儿能去邱渝家,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人际交往是纪原暮的弱项,她也不知道第一次上人家家里应该要带些什么,拿着旅行的礼物又在楼下买了一大盒冰淇淋。   看到冰淇淋,邱渝一愣,这全然不通人情世故的居然也会买东西上门了,而人倒还是怯生生的有些局促,这一点邱渝很是满意,她不喜欢她的故作镇定。带着缩头缩脑的原暮在家里转了一圈,两姐妹住三室两厅的屋子,一间做了书房。原暮指着两排书架嘿嘿一笑,书不少不过比起她的,嘿嘿。嘿嘿的意思自然是无法相比。   邱渝白她一眼,晒道:“你看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开心啊。”原暮眨眨眼睛,答得理所当然。   这答案,跟邱渝答别人时一样。读书非是为了有用,只为了内心的愉悦与舒心。   伸出手指抵在纪原暮的脸颊上,邱渝问道:“你怎么去了次高原,一点变化也没有?”   “要什么变化?”   “你居然没胖没瘦,也没有黑!”还是从前那副细皮嫩肉,惹人欺负的样子。   “谁说没有黑!”原暮指着手背说道:“你看你看,都变成乌龟爪子了?”   “啪”的一声,打在原暮的手背上。“你真好意思说。”   “啊,君子动口不动手。”   邱渝嘻嘻一笑,“我是女子,不是君子。再说,我打乌龟爪子不行么?”   原暮鼓起腮帮子,撅着嘴道:“当心我咬你。”   “你……”邱渝想说,你咬呀,才说个你字就住了嘴,她知道,纪原暮绝对可以咬下口,不含糊。可是嘟着嘴的原暮何其可爱,她才想捏捏她的脸,手比脑子快,就已经捏了上去。   “你这是在占我便宜么?”原暮的眼神里竟是调侃之色。   “不乐意?”   “啊,求之不得。”   这夸张的表情令邱渝笑出声来。这个人,永远是这个人,让她开怀让她展颜。   送上旅行中采购的手信,手工纸本子、双面木雕人偶,转经筒小挂件,一式两份,连邱静颜也有。用线扯着手脚的人偶挺有意思,有人的一面也有神的一面,简单道尽人性。   “坐一会儿。”邱渝从厨房端出一碗绿豆汤递给她:“不甜。”   纪原暮笑眯眯接过,心中有些小激动,这是第一次吃邱渝做的东西诶。吃了两口小激动变成了大激动,碗中少绿豆多汤水,她曾提过一次自己爱吃绿豆棒冰,但是要少豆多冰,她居然记得。   看到原暮眼底微微有些湿气,邱渝低头一笑:“只是一碗绿豆汤而已,如果喜欢,以后可以给你做别的,就怕你嘴刁,挑三拣四。”   “不挑,绝不挑。”原暮心中狂喜,连忙说道:“那说好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反悔。”   “好,拉钩。真是小孩子。”小指头勾一勾,两人眼里皆是欢喜。   邱渝又道:“我最近要写论文,可能比较忙。做饭啊,或者是别的什么,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可以么?有些事情,我还要想想。”   能想也算是好事情,对着邱渝,原暮算是彻底认识到,不能急不能催,爱想就慢慢想,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况且她自己现在的工作也不尽如人意,也需要好好想想将来。当下便说:“你要找什么资料,我可以帮你。你要想,尽管想,不过,你也知道,良人难寻知己难求,有些好青年还是很吃香的,很容易被大灰狼啊,狐狸精叼走,所以……”   “所以?”邱渝摸上她的耳朵,一扯,“不错,有长进,胆子大了,敢威胁我了。”   “哎哟,疼疼。不是威胁,只是讲述事实。”   “哦?”邱渝眼珠子一转,问道:“那么,这好青年,给大灰狼狐狸精叼走过么?”   “差一点点,真差一点点,还好这好青年悬崖勒马,守着灵台一点清明,宁死不从啊。”还真是差一点点,想起徐子期的媚眼如丝,想起那个暧昧的夜,纪原暮心中一荡。   “很好。看来这两年你过得很好很是滋润。”揉揉扯红了的耳朵,看着原暮的神思,邱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不好,一点也不好。”拉过邱渝的手,按在心头,原暮道:“没有你,这里是空的。”   “花言巧语。”许是很久没有和原暮这样亲近过,邱渝有些不好意思。可感觉到原暮心跳和胸前的那一抹柔软时,她又笑道:“空不空不知道,倒是越发的凹凸有致了。”还故意按了按。   这算是被华丽丽的调戏了么?纪原暮脸上绯红一片,邱老师变坏了。   邱老师?现在不是老师,自然不必称她邱老师;邱渝?人人都叫她邱渝,太过生分;邱?渝?尚未出口,自己倒是一寒。原暮想了想说:“我以后叫你邱小渝吧?”   这是什么思维模式?完全的毫无逻辑关系。邱渝一愣。   “邱小渝,你摸够了没?”   手尚覆盖在原暮的胸上,邱渝一怔,收了回来,“我不是故意的。”   “噢,是,你是存心的。轻薄,赤果果的轻薄。”   “谁轻薄你,我只是……”邱渝一顿,这分明是她把她的手按在胸口的,现在倒是倒打一耙,“是你拉住我的手让我……”   “噢,是我拉着你的手,摸我的胸,还捏捏。邱小渝,你真下得了手啊,太色了,太色了。”   “呸!”邱渝脸上又红了一片。以前亲过抱过,到没有挑重点部位下过手,现在看来手感倒也不错。一边想着,眼神无意识地扫向原暮的胸口。   “喂,邱小渝,摸上瘾了是么?”   “你叫谁邱小渝?”邱渝这才反应过来,无端端地给人加了个小字。   纪原暮窃笑不已:“叫你啊,刚才叫你你都应了。看你那么配合的份上,轻薄我的事情,就这么算了。”和她斗嘴,邱渝基本完败,除非……以前邱渝说不过她了,干脆就咬上她的嘴唇。   现在?现在邱渝就算是想也不会这么就咬上去,但是为了惩罚那张恼人的嘴,邱渝直接掐上了原暮的腰,原暮又使劲的躲。   所以,邱静颜回到家看到的情景就是,两人面孔皆是通红,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在沙发上维持着暧昧不清的姿势。邱静颜只能叹一口气,摇着头说道:“你们继续。”   肆拾 各自交心   送走了纪原暮,邱渝看看端坐在沙发上的正儿八经翻着心理杂志的邱静颜,想起方才那一幕脸上发红,叫了声:“姐。”   邱静颜目光扫过邱渝的羞涩又垂了下去,“嗯”了一声。   “我们没什么,只是闹着玩……”   “嗯,一般都是从闹着玩开始的……”邱静颜漫不经心地答着。   “姐!”   静颜放下杂志,看着不复淡然无比羞涩的邱渝,微笑道:“你都三十岁的人了,不用不好意思吧?这次,想好了?就是她了?你是个死心眼的人,考虑清楚了么?”   “哎,我不知道。”邱渝坐上沙发,有些颓然:“不想的时候倒是很清楚,越想越是混沌。不过,她答应给我点时间。”   “你呀,总是要她给你时间。就确定是她了?”   “不是她还有谁?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自己爱她,这次不知道要想多久才能想清楚要怎么走下去。”   “也许两个人一起想会快一点。”   “姐。”邱静颜的话让邱渝有些震惊,这话里明显有些鼓励的意味。“你不反对?我一直都想问你,你不反对?”   “反对有用么?”邱静颜心道。之前一直让邱渝去相亲,去结交男友,刚开始还老老实实地去,回来都说没有感觉觉得没意思。自从认识纪原暮之后呢?推得一干二净,每次提起都是回避。“哎,以前觉得你们长不了,所以不必反对。试过,你才会知道什么是适合的。现在觉得,如果真的对你好,你又喜欢,也未尝不可。男男女女,不都是那么回事么?你姐姐我,没有那么看不开。”   “姐……”   “我们俩相依为命,你不嫁给别人也好,以后我们也就不会分开。现在的环境也算是衣食无忧,生活收入都挺稳定,她是女孩子,住家里也没有什么不方便。”   “可是她家里……”   “那就是你们需要共同面对的问题了。她母亲明的民主,暗的□□,有的她头疼。”这邱静颜谈笑间,将问题一一摆明,邱家姐妹这一边无需跟任何人交代,问题就在原暮家里了。“你是我妹妹,别的我不在乎,只要你开心幸福。”   “姐。”邱渝一阵感动,抱住了静颜,从小就是这个姐姐带着她,父母亡故后更是,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不再吃苦,自己却……“那你呢,姐。你为什么不再找个归宿,找个爱你的人。”   “你姐我都三十七了,有你已经足够,也不想再折腾着情情爱爱。这样的日子很好。”   “你就不考虑一下程若海么?”想起程若海期待的眼神,还有苦苦哀求她帮忙,邱渝问道。   “程若海?”邱静颜脑海中浮现了程若海俊朗的样子,那个比她小了七岁的男人说守株待兔,她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你不要的,不用扔给我吧?”   “他才没有追过我呢,倒是一直问你的事情,去花店不都是找你么?其实程若海长得不错人也蛮好……”   “人蛮好你怎么不要?”   “我不是有……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姐,他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是么?清爽又仪表堂堂,诚恳不油滑,也许喜欢的是这个类型,但是还没有打动她的心。静颜笑笑:“你知道我的情况,所以不要害人家。”   “他不在意呢?”   “我在意。”邱静颜斩钉截铁。   这两姐妹提到的这两个人,此时正坐在冷饮店里,纪原暮斜着眼瞪着程若海,程若海斜着眼瞅着纪原暮,一个想不通,两个还是想不通。纪原暮想不通的是,为什么程若海会找她问邱静颜的事,程若海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这个小姑娘就能把邱渝给追了去,一别两年还能旧情复燃。他一千一百个想不通。   不过,纪原暮对于程若海还是心存感激的,曾经程若海的道歉让她释然,而别后程若海的解释又让她重拾信心。如果不是程若海对她说了那番话,可能原暮并不会就此和邱渝恢复联系。当初那么直接迫切地接受邱渝的各种言语,已经磨尽了她的耐性,想想那些伤痛,即便她再念着邱渝也是会觉得后怕的。而程若海的的确确帮她确定了邱渝的心思,只要她喜欢她,那么她就什么都不怕。   看了半天自然看不出什么花头来,程若海重重叹了口气。   纪原暮倒是觉得好笑,说道:“烦什么?静颜姐不给你机会?”   “感觉无从下手。”   “投其所好会么?她说起什么歌,你就去听,说起什么书,你就去看,说起什么电影,你也去看,一方面积累话题,一方面贴近了解。静颜姐冷虽冷,但是你可以发掘她的热情。邱渝就会比较难搞,她和和气气的,你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程若海想想邱渝对着原暮的场景,想起自己和邱渝沟通的过程,同情地看了原暮一眼。“难为你了。可是静颜对我呼呼喝喝,没有好言好语。”   “静颜姐对你的想法,你可以听到,可以感受到。但是邱渝对你的想法,你不问她不说,你问了她还是不说,就算她说了,你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好,她可以靠近你,和你亲密,然后告诉你,这些都不算什么,不过是稍微亲密一点而已。如果不是当初你告诉我的这些话,我可能还不敢去靠近她。不过,所谓投桃报李,我是会报答你的。”纪原暮话锋一转,又道:“说正经的,你多大?”   “和邱渝同年。”   “那就比静颜姐小了七岁吧?”   “你还不是比邱渝小!”程若海不满。   “我是小姑娘啊,一般观念里男人要比女人大吧?”   “好吧,这算是一个顾虑,我和她妹妹一样大。”   “还有,你是真心喜欢静颜姐么?”   “十足真心,很喜欢,比以前喜欢邱渝更喜欢。看着她就觉得很有满足感,想亲近她,想爱护她,想了解她。”   原暮打量程若海许久,才点点头道:“我信你。不过,静颜姐确实有些难办,你想她生的漂亮,又有气质吧,说起来比邱渝还好看一些,看上去还是三十左右的熟女样子,追她的人一定不少。是吧?”   程若海回忆一下这几年遇上追邱静颜的人确实很多,皱起了眉。   “可是,她对人家从来都是不假以辞色的,对嘛?”   “对!有时还会让我帮忙打发!”程若海有一些亢奋。   “那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还有,她们从小失去父母,那时静颜姐才多大?要怎么样才能抚养妹妹长大?静颜姐看起来不像是做过粗话的,气质又那么特别。她们住的三居室你有没有去过?就算买的早也不会便宜。你说,钱从哪里来?靠亲戚么?不可能?中彩票么?几率有多大?自己赚?什么途径?”   这一系列的问号谜团将程若海指向一条莫名恐惧的道路上,他越想眉头越紧,越想越不是滋味。   只听纪原暮又道:“你先别动怒,说我胡说八道。至少,我讲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你要想的是,如果是这样,你会如何?起码,在你正式跟静颜姐表白的时候,做好最坏的打算。”   “如果我不在意这些呢?”   “你有啥资格在意啊?你要知道,你不在意不是恩赐,人家就要为了这个接受你。而且你不在意,静颜姐在意,如果她在意呢?”   是啊,如果她在意呢?她一心耿耿于怀,他又该如何是好。思索间,程若海想到的却是,这纪原暮也小她五岁,居然能想的如此之深,实在让他惊讶。只得又开口询问:“那该怎么办?”   “很棘手。假如静颜姐也喜欢女生,或者说态度冷漠,倒是省事,你就别想了。如果说,她真的是因为一些过去,对你坦白劝你放弃,那至少表明,她对你是有好感的。要知道好女怕缠郎,你做好持久战的准备,嘘寒问暖,生活上多多照顾,志趣上多多相投,偶尔弱势让她发挥一下母性,让她觉得离开你她会不习惯,你就成功一大半了。至于她最后的顾虑,一是看你的诚意,二是看你的运气了。”   程若海哈哈一笑:“邱渝就是给你缠上的吧。”   纪原暮白他一眼,懒洋洋地说道:“我俩情投意合,一拍即合。你有空八卦人家,不如想想清楚,如果是最坏的那种可能,你能否接受?”   程若海表情坚定,一脸的释然,说道:“静颜这般岁数,肯定会有些故事,不管是怎么样一种可能,说来说去不过是有过曾经,哪怕是有个孩子,也好,静颜的孩子一定十分可爱。”   纪原暮拊掌笑道:“程若海啊程若海,真是刮目相看,到今儿我才真的佩服你。”   “彼此彼此。”程若海传递了一个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两人哈哈一笑,甚是欢畅。   收了好多个短信让自己去参加高中聚会,还有msn上的留言,纪原暮苦笑着,这回真的是逃不过去了。自从高中毕业后,因着学校的关系总是避免着参加聚会,她可以装的毫不在意,但是装是一件吃力的活儿。可能原暮心底里不愿意承认,这大学让她深深自卑。   既然参加了聚会,自然谈笑风生,听同学们说着毕业后的各自发展,看看皆是光鲜。四大、公务员、国企、外企,像她这样混混小私企的估计不多吧。她也说了近况,钱少活少。估计同学们都忙疯了,听到这活少空闲的,羡慕不已。   人就是这样,鲜有满意自己现状的,反而盯紧了别人有自己没的,倘若真的对换一下呢?怕也未必愿意吧。亦舒不是说,我们总是拿自己有的换自己没有的。换什么,就看你最想要什么了。有些人要自由,有些人要权力,有些人要金钱,有些人要爱情,这时间花在哪里,其实都是看得见的。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每次参加完聚会,纪原暮便会有些愁绪,倒也不是因同辈压力而来的各种羡慕嫉妒恨,更多的是一种彷徨。在职业的旅途中,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想什么,想做什么,能做什么。她到底想要一份怎么样的工作?提升到一种什么样的地位。在这方面,她全然不知。在公司做过广告、策划、做过展会、工业设计,到后来做知识产权专利撰写,她统统觉得还蛮有意思,单调的工作令她厌烦,变化,哪怕一直变化,她都会觉得有趣。她可以从很多工作中都得到乐趣,所以,她更加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无力的时候,纪原暮第一想起的便是邱渝。发消息给邱渝,说她看到同学就觉得自己很是惭愧,读书时不好好读书,工作上也无甚成就,有些小灰心。没多一会儿,邱渝的电话来了。接起电话,听到邱渝软软糯糯的声音,原暮就有了想哭的冲动,在邱渝面前,她有释放自己软弱的勇气。   听起来原暮有些消沉,邱渝柔声说道:“很多人都是走上一条路,然后一直走到底,只是走而已,不会去想这条路是不是她要想走得,也不会去想自己究竟要走哪条路。大多是哪条好走走哪条,哪条能走走哪条。就像我和程若海,要说我们喜欢做老师么?不见得。既然做了,不半途而废,继续做下去就是。同学聚会就是这样,展现每个人光鲜亮丽的那一面,但背后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嗯,也是,因为现在工作没有什么发展的缘故,有点迷惘。公司里,光是勾心斗角,斗来斗去还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也不知他们为了什么。”   “为了莫名的安全感。学校里也是这样,拍马屁的、办公室里的是是非非,比比皆是。”   “人间何处是净土。”   邱渝笑了,又道:“如果觉得没有发展呢,就先把工作找起来,总要做着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是吧?”   “嗯嗯。明天开始找工作!邱小渝,你真好。”原暮由衷感叹。从前邱渝不会跟她说这番话吧,每次说起都只会让她自己去想。这一次,这种有商有量的感觉,真好。   “傻瓜。”   “邱小渝,我想你了。” 纪原暮的愁绪终在邱渝的温言细语里散去。   “嗯,那就回家早点睡。”   “为什么呀?”   “做梦呀,做个有我的梦你就能看见我了。”   “那梦里,我能不能抱抱你呀?”   “……随便。”   “那梦里,我能不能亲亲你呀?”   “……”   “那梦里,你主动投怀送抱好不好?”   “挂了!再见。”   纪原暮心里又乐开了一片小花。   肆拾壹 静颜静颜   这边纪原暮投着简历找着工作还时不时调戏一下邱渝,两人没有正式复合还处在半明半暗的阶段但依旧很是欢乐。那边程若海则没有她那么幸运,他有空就到花店里出力帮忙,借故约着邱静颜一同吃饭,外出就别想了,按照他的观察,十问九不允。他的卖力落在静颜的眼里有些无奈,想了一想,有些话应该同他说个清楚明白。最近原暮有时也会明里暗里帮他讲话,诸多试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两人达成了一致的阵营,那么这件事情,也一并告知她也无不可。   叫邱渝约了两人周五晚上来家里吃饭,了解了静颜的想法,邱渝只是问,非如此不可么?如此私人的事情有必要告诉他们么?   静颜告诉她,不说他们也会自行猜想,与其由他们乱猜或者是从别人那里得知,不如先跟他们说了。是亲是疏,也由得他们,是坦白也未尝不是一种试探。   收到邀请的两人先通了个电话,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有些赴鸿门宴的沉重。不是为了这可能听到的故事,而是为了静颜可能的拒绝。   菜色比鸿门宴好太多了,简简单单的六菜一汤,杭白菜、尖椒牛柳、西湖莼菜汤、龙井虾仁、酸菜鱼、笋煲、炒藕片,味道清淡得就像静颜本尊一般清心寡欲。邱静颜本就食量不大,程若海心情忐忑胃口欠佳,邱渝想着姐姐即将开口道来的事实心中难过,对于静颜她总有着一分亏欠。只有没心没肺事不关己的纪原暮吃的最欢,这菜色实在很合她胃口。而且她想的再明白不过,两人没有家仇,哪怕邱静颜是间谍是反社会分子是黑社会大姐头杀人放火跟她也毫无关系。她欢喜邱静颜,如果世上没有邱渝只有邱静颜的话,哪怕比她大上十二岁她也照样会流个口水,风韵合度、气质娴雅、秀外慧中又知书达理、聪明腹黑,这样精致的女人要到哪里去找?一边吃一边还想着邱渝的手艺是否能赶上静颜,如果相差无多,那她就有福了。   看纪原暮吃的如此有滋有味,静颜也觉得有趣,有人欣赏自己的手艺总是开心,况且还是个万分挑剔的人。   吃完舒舒服服地摸摸鼓鼓的肚子,一副满足的纪原暮给邱渝白了一眼。吃吃吃,就知道吃。   收拾了碗筷,给每人添上一杯香茶,程若海与纪原暮交换了一个眼神,大概要开始说正事了。   静颜倒是简洁明了望向程若海,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喜欢我?”   程若海一愣,道:“是的。我喜欢你。”   这直接的让纪原暮咋舌,她看了一眼邱渝,忙道:“不如我先去看看邱渝的藏书?”   静颜道:“不用回避,我们也相识很久了,这样的聊天的机会很是难得。”   原暮面上抽了一抽,这哪里是聊天……邱渝虽不愿,但拉住了正欲起身的纪原暮,眼神示意,安静听着。   静颜又对着程若海说道:“那你大概也猜到,我今天是要拒绝你。”   “是的,因为我比你小么?”   静颜莞尔,“不是。坦白说,无论从各方面来说,你都很好。是我配不上你。”制止了邱渝和程若海的插话,她说道:“你听我说,父母去世时我不过十八岁,邱渝不过十一岁,靠着父母留下的积蓄,生活很是艰难,那些所谓的亲戚就不必说了。一方面要读书,一方面要继续生活,我一直在犹豫这书是不是继续要读下去。后来碰到了一位金主,看中了当时年轻的我,与我约定五年,让我做他的情人,他来负担我们的生活,让我继续读书。我们家也算是书本网,做人情妇这种事情,如果双亲仍在,怕是……”   “姐……”邱渝坐到静颜的身边,拉住了她的手。   静颜淡淡一笑,续道“你一直以为是因为你的缘故吧,其实并不是。当时我考虑了很久,这条路无疑是性价比最高的,合同期满另有一笔奖金,我们既可以完成学业又不用抛头露脸。而且那个人并不是那种肥头大耳的暴发户,反而十分有风度。五年合同期满之后,我大学毕业又小有财富,自己做了些生意,在物质上也算是不缺了。要说损失,大概是有一次不慎宫外孕伤了身体,要怀孕就再难了。”   邱渝眼里蓄了些泪水,静颜看一眼程若海和纪原暮,脸上满是平静。一般人听完这样一个故事,会震惊会惊讶会同情会怜悯会震怒,可是面前的这两人没有一点波澜,甚至连丝毫的惊讶也没有,这一点倒是让她意外。   只见原暮和程若海互望一眼,从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一丝坚定和疼惜。   程若海则正容道:“多谢你对我们的信任。不过我不觉得,这是你拒绝我的理由。”   “我做过别人情妇,可能无法生育,还不足以拒绝你么?这些你统统都不在意么?”静颜开始觉得程若海有些愚笨,难道丝毫不明白她的意思么。   “老实说,我们也算是一把年纪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子了,肯定会有自己的过去,谁没有谈过一场不成功的恋爱?在意不在意,其实别人并没有这个资格。我也有没有。但是我想,我是有资格来爱你的。”程若海洒然一笑,很是帅气,“这个世道不好,有了孩子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教育,教成好人对不起孩子,教成个坏人也对不起孩子。两人世界也很好,如果你怕没有人给我们送终,呶,不是有原暮在么,把她当成孩子也不错。反正她长得小,可以冒充一下,见我爸妈也不怕。”   静颜、邱渝动容之余又觉得好笑。   原暮白了他一眼,说道:“别作梦了。如果邱小渝不要我,我可是要和你抢静颜姐的啊。”   程若海瞪她。邱渝掐她。   静颜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份心思。”心里却是有些感动的。   看这两人的默契,像是早已猜测沟通到这种可能,就算已经猜到,能坦然到这种程度,实在是大大的意外。眼前这两个人,从初相见时的厌恶到今日的亲近,完全不在静颜的预料之中。从前的朋友,但凡听说过她的过往,必定嗤之以鼻,或者流露出一种对她走入歧途的同情。这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只是一份不成功的恋爱,别人没有资格评说。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就此误了他。于是,静颜又道:“若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即便你无所谓,你父母呢?有没有想过你父母的心情?”   程若海耸耸肩:“我父母都在国外,我的事情自己可以做主。他们对于我没有生育能力,也无可奈何吧。”   “你……”静颜语塞。   原暮鼓掌称道。   邱渝却低下了头,如此一来,这三个家庭都没了下一代。方才静颜那句,有没有想过你父母的心情敲在了她的心里。原暮的父母,应该无法接受,甚至会为之痛心吧。她这个细微的情绪变化,激辩的三方并没有注意到。   程若海直视静颜的眼眸,用无比真诚的语气说道:“不要你立刻接受我,只是给我一个机会。如果你觉得有我在更好,那么就让我们在一起。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你看打牌正好,麻将正好,点菜正好,连开个车都正好。”   静颜抚额,她的坚持在程若海的坚定面前有些……鸡同鸭讲,她甚至说不出理由来反驳她。四个人,他倒是连纪原暮都一并算进了。不是不心动,静颜轻颦浅笑道:“如此,也罢。不过,目前你尚且没有打动我,所以,还请努力。”   程若海点头道“一定一定。”便又是得意又是如释重负地望向原暮,原暮回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两人都沉浸在多日担心终于解决的兴奋中,全然无视了一边凝眸蹙眉的邱渝。   肆拾贰 Now or Never   还没来得及给程若海出个打动邱静颜的方案,周末的一早纪原暮就给静颜的电话吵醒。平和的语调里透着阵阵严肃让原暮心惊,“准备好过夜的衣服来家里一趟,来了再说。”   云里雾里的原暮慌忙间准备了一套换洗的衣裤和洗漱工具装进包里,想了想,又多拿了点钱带在身上。跟杜家凤交待说是同学聚会要在外过夜,得了许可便匆匆出门。坐车的档口拨了邱渝的电话,和料想的一样是关机状态。这是打击报复还是出了意外?如果出了意外,静颜一定会在电话里提起,一定会紧张,但是目前看来没有焦急。难道说邱渝也打算来一出不告而别?   用力甩甩头,这邱渝从来都是个不省心的,从来不和她沟通想法什么都放在心里不说。这份感情来之不易,实在是耗心耗力,等到能够尘埃落定,不知要蜕几层皮去。   进门口,穿着一件简单的浅蓝色衬衣的静颜直截了当的说道:“你只有十分钟来考虑接下去的事情。先回答我,对于你和邱渝的将来,你有没有考虑过?”   原暮毫不迟疑地说道:“决定追求邱渝前,我是考虑清楚前因后果的,你们总觉得我年纪小,冲动行事,其实只是思考比较迅速而已。我喜欢邱渝,想和她在一起,我知道她也喜欢我。在学校的时候是,现在也是。   尽管可能我没有什么身家,买不起房子,但是我会好好工作,努力赚钱。也会让父母接受我们在一起,思想工作,这几年我一直在做。   邱渝是老师,所以我们不张扬,但是会有朋友知道我和邱渝的关系,朋友也会接受,这样的事情现在很多,没有什么大不了。而年纪的问题,两个人,除非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同分同秒生,总是一个大一个小的。   如果说,邱渝喜欢小孩,我们又有能力,也可以去领养,生一个也可以,不是不能办到的。关键是,两个人开开心心,有商有量地生活在一起,想穿了,其实生活没有那么复杂。”   静颜点头道:“之前我就和邱渝说了,如果你们在一起,可以搬过来住。我们姐妹习惯在一起,应该是不会分开的。你有这些想法,我觉得很好,原暮,我没有看错你。邱渝这里出了点状况,她一早就去了九华山打算住几天她让我不要告诉你,原因是她觉得如果和你在一起对不起你的父母,她不想看到你父母伤心。”   听到这个消息原暮捏紧了拳头,每次都是这样,从来都不听听她会说些什么,也不会问她的想法,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原暮稳定了自己的心神,干笑着看向静颜:“去了九华山是打算穿越还是打算失忆?我理解她,但是并不认同。”   “那么,你的打算是什么?她能够想明白自己爱你已经耗时巨大,如此,怕是她依旧想不通……”   “去九华山找她,尽人事,听天命。”   “程若海等下会送你去汽车站,八点的汽车到池州,邱渝没有告诉我她住哪里,现在也关了机,但是如果她联系我,我会立刻告诉你。你在那里自己小心,有什么需要立刻告诉我。身上有钱么?”   “有。”原暮弯弯嘴角,“如果邱渝能有静颜姐一般的聪明就好了。谢谢你。”   “唉,她从小没有父母,我又有几年只能给她钱没法照顾她,所以……”   “我明白。”   原暮接了程若海让她下楼的电话起身便走,复有转过头来对静颜说道:“如果这次找不到她或者她还是扭扭捏捏要时间要想,那么静颜姐,恐怕我没有福气成为你的家人了。”这次真的是破釜沉舟了,要么在一起,要么就分离,邱渝既然可以接受没有她,那么她就成全她。   开车送原暮去汽车站的路上,两人也是一路无话,程若海把买好的车票、水、零食递给原暮。原暮强笑道:“你真体贴,连这些都想到了,倒像是很有先见之明啊。”   程若海有些尴尬的嘿嘿两声。   原暮又问:“我会找到她么?”   程若海拍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很认真的回答:“会的。”   原暮道了谢,坐上大巴,开始七个多小时的颠簸。   直到车开走,程若海才打电话给邱静颜复命:“她上车了。你还真忍心让她颠簸那么久找人去,你明知道……”   电话里的邱静颜不复方才的严肃,语调异常轻松,说道:“从前一个急,一个不急,现在两个都不急,等来等去多生变故。”   “看起来她很生气啊,会弄巧成拙么?”   静颜一声哼道:“生气,当初她不告而别我们还生气呢!让她也尝尝这个滋味,才几个小时便宜她了。”   “那你还让她自己去找,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怎么找得到?”   “相爱是需要运气的,看她的运气如何了,实在找不到我再告诉她,也为时不晚。”静颜得逞地笑了几声,又道,“你是在抱不平?对我不满?嗯?”   这一声嗯,嗯得程若海心肝直跳,连忙说,不敢。   “嗯,不敢最好。”静颜愉悦地挂了电话,剩下另一头对着手机兴叹的程若海。万不要得罪邱静颜,他的前路吉凶难卜。   坐在大巴上一路摇摇晃晃的纪原暮闭上了眼睛,将埋怨邱渝又暗恨自己的情绪暂时排除,九华山她并没有去过,那又要如何找邱渝呢?思量再三,先群发了短信问有没有去过的同学可给予指点。   周昀先来了消息,住宿集中在九华街,路不算长可选择面广,可以尽情找。就算是游遍全山,一般也只在九华街住店。   见到短信心下稍安定,吃饭住宿都在一条街上,那就不怕,最多……最多一家家盘问下来,可有一个叫做邱渝的女子住店。如果找不到,再联系静颜便是了。打定主意,又问了一些交通问题,检查了带有备用的手机电池,心下稍安。睡是无法入睡了,但是找人需要消耗体力和精力,向来谋定而后动的纪原暮只能压下内心忐忑澎湃的心闭目养神。   这九华山是“地狱未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萨的道场,以肉身坐化多年不腐出名。   七个半小时的颠簸之后仍未停歇,坐车坐的腰酸背痛后还要在池州下大巴后另行转车进山。山形方入眼,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子逸气,这舒爽清雅之意略略减轻纪原暮的烦心,两句词涌上心头: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情与貌,颇相似。如若不是内心依旧不安,她定是会手舞足蹈一番。现如今,匆匆一瞥,脑海中只想着天色渐暗,如何将邱渝寻到。   先打了个电话回家给杜家凤,假装和同学相处愉快。又草草发一条短信告知静颜,已到九华山,顺便问了下邱渝可有与她联络。   得到的答案是不曾联系。   好吧,真要靠自己挨家挨户相询。中饭没有胃口,程若海买的东西除了喝过两口水之外其他都没有动过,下了地腿有些软。先找一家小店,炒两个蔬菜吃些米饭,吃饱了才有力气找人。此时已是下午六七点钟的光景,天色昏暗,夜幕尚不曾降临,幸好包内装着不曾取出的手电筒,可备不时之需。   百密一疏的是来不及问静颜拿一张邱渝的照片出来,到这个关头,纪原暮方想起,原来她和邱渝还没有一张合照,邱渝也没有给过她任何照片。不曾相见的岁月里,她竟然只靠着记忆怀念。如果找到了那个人,一定要先和她一起拍张照片。   没有照片,纪原暮只能靠着自己亲切的小脸,装作天真纯洁又稚嫩,带着一点点的着急,一点点的无辜挨个儿询问:“不好意思,请问这位姐姐(阿姨、叔叔、大哥……)有没有一个叫邱渝的女孩子来住宿呀?   她长得跟我差不多高,不胖,白白的,通常扎一个小辫子,看起来很文静的样子。   是我的姐姐,我们走散了,电话也打不通。”还要撅着嘴,眼里含两朵小泪花。   这问了好几家,同情叹息倒是博了不少,邱渝的影子是半点都没见着。好几个都说,这小孩儿真是可怜,找不到姐姐来我们这里住宿,给你算便宜点。   纪原暮又带着感激,可怜兮兮地点头说谢谢。这神情,三分文弱三分凄楚三分焦急三分害怕十二分的委屈,如果再配个画外音,我要我要我要找我姐姐,简直就是新一代的咪咪流浪记。   等纪原暮忍耐着没有声嘶力竭地大喊“邱渝,你给老子死出来”,走进一家叫做香樟花园的宾馆时,天已完全黑了,对面的山上依稀有点点灯光,这山中远离尘嚣,自然是显得格外宁静。想要凝神看清楚那尚有光亮的地方,倒颇有些家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味道。   她再一次弱弱地问起,有没有一个叫做邱渝的女孩前来住店,三点水,至死不渝的渝。   前台小姐问:“是不是人不高,长得干干净净十分清秀,人又客客气气的?”   原暮眼前一亮,似见到了一丝曙光,迭声道:“是是是,是从海上来的么?她住在这里么?”   “那位小姐确实提到从海上来,不过她还没回来。”   呃,原暮心一沉,却嘟起嘴,以极尽可怜的样子望向前台小姐,眨眨眼问道:“请问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我和她走散了,电话又一直打不通,找了她一路。”   “前面她问我去肉身殿的路,不如你先坐一会儿?估摸着过一会儿就该回来了吧。”这被遗弃小动物的样子很难不激发起前台小姐的爱心。对原暮说话的语气里也多了几分怜悯和暖意。   “谢谢,我还是先去看看,万一不是,还要继续去找,如果她先回来了,麻烦你让她打电话给我嘛?”   “可以,可以,天黑了,你自己小心。肉身殿很近,穿过门口的小操场右手边就是。”   “嗯,谢谢姐姐,好人啊。”   一转身,这乖孩子立刻换上了狰狞的脸,邱渝邱渝,若是让我见到你,看不我咬死你,叫你躲叫你躲!   这想是想的恶狠狠,心下却还是很紧张,万一……万一不是呢?难道就此放弃?还是继续寻找?   肆拾叁 柳暗花明   小跑过操场,小心避过散步的居民,玩闹的孩童。   肉身殿巍峨的铁门紧闭,大门与顶部间隔半米的空隙,透过空隙可见群星灿烂,原暮倍感震慑,就像是看到了深邃的宇宙,而这门则是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关隘。如果推开这门,看到的会是地狱幽深处,还是西方极乐世界?亦或是就此远离尘世穿越时空?正迷惑中,大门另一侧的黑暗里传来一声惊呼。   “原暮!”声音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地惊喜。   纪原暮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脚下一软,靠在了铁门上,铁门嗡嗡直响。高负荷的精神压力和高强度的自我克制下,她的体力和精力严重透支。   “怎么了?”那人慌忙从黑暗里窜出,一把将她扶住,声音急切:“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心酸、恼怒、委屈、放心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原暮又想怒吼又想飙泪,强烈的冲突下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找你。”老天有眼,还真让她找到了邱渝。   “那么老大远的来找我做什么,难道怕我跑了不成?”邱渝意外之余倒是难掩心中的欢喜,方才正对着苍穹想起原暮,这人就到了面前,还来不及细想这人怎么就出现了,先行搂住了她。她也没有想到,想她居然想到了希望她日日在跟前的程度。   “你不是就是逃来这里躲着我嘛,亏你想得出,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么!难道你要来这里出家做尼姑?还是打算回了海上不再见我?   不想对不起我爸妈,那你就想对不起我?对不起我不就还是对不起我爸妈么!跟你说了我等你想明白,可是你也不能什么事情都自己做主什么都不跟我商量啊,你有烦恼为什么就要自己想,不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你一个人能想出什么花来啊!   还有!打你电话又不接,也不告诉静颜姐你住在哪里,知道大家多担心你嘛。那么大人了,做事情用脑子嘛!是要报复我之前没跟你说就离开你嘛!也不能这样啊……”   “说完了?”邱渝似笑非笑地看着气急败坏地纪原暮。   “没有。”   “还想说什么?”   原暮顿了顿,刚才一时激愤,一股脑的滔滔不绝,说完了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从来没用这种语气同邱渝说过话,忙道:“忘了。”   “忘了就听我说。”   “哦……”   一只手拉过原暮的脑袋,一只手抱住她,邱渝的双唇贴了过去。   原暮的脑海里只来得及闪过这是什么情况的念头,便迷失在这失而复得的亲吻中。和梦里的感觉一样,当然比梦里更加真实,而邱渝的香舌也比梦里的更加香甜。这是她险些失去又多年未曾尝过的味道,有一种久旱逢甘霖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面红耳赤地稍稍分开一点距离,身体依旧紧贴着,微微喘着气。   邱渝看原暮还是木呆呆的眨着眼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张口就咬上了她的脸。   呃,这又是什么情况?明明想好了要咬邱渝的,怎么反而被她咬了。原暮撅嘴起,一脸“你欺负我”的表情。   这副让人又爱又恨的样子,又掀起另一场亲吻来。   好一会儿,纪原暮才像是想起什么,说道:“我要告诉静颜姐,找到你了,否则她会担心你的。”   夺下原暮的手机,邱渝白了她一眼,斥道:“傻瓜!我姐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说你是被美色迷了心窍呢,还是真傻了?她跟你说我躲着你,你就信了?   原暮瘪瘪嘴,嘟囔一句,“你不是前科不好嘛……”   “你才有前科!临时起意来这里,确实是想把有些事情想想清楚,出门时才发现手机没电了,又没有带备用的电板,现在手机正充着电呢。她会不知道我住哪里?还是她给我订的房间。”   惊天一道雷啊,华丽丽地劈中了原暮,这是给耍了么?自己吃心吃力从上海赶到九华山,衣不解带,马不停蹄,还漫山遍野地找人,一家家旅馆问过去,担了多少心,受了多少怕啊。   “我说了要想一想,你就那么不信任我?就觉得我和你一样,一声不吭没有交代的对你避而不见?”   “不一样,我会找你,你不会。”   “你……”想教训原暮几句,却又被她眼里的委屈所软化,邱渝叹了一声,道:“唉,她一点暗示都没给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最笨的办法,地毯式搜索。”   邱渝一惊,这个傻子,竟一家家来寻么?   “等天亮了,我们先拍个合照吧,否则以后你失踪了,我连找你用的照片都没有。”   “你又胡说什么,你这个傻瓜。”邱渝心里一酸,手里却抱紧了她。   感受到邱渝的情意,原暮心里一暖,问道“那么这个傻瓜,你欢喜么?”   “欢喜死了。”纠缠了多久,邱渝终可以承认,“傻瓜,我爱你,很爱你。”   “邱小渝……”好一会儿,原暮才能说出话来:“那么,我们一起无视世人的异样眼神?”   “嗯,好。”   “那么,我们一起搞定我爸妈,爱护你姐姐?”   “嗯,好。”   “那么,我们一起好好生活,相亲相爱,不离不弃?”   “嗯,好。”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深情拥抱了一会儿,两人才放开彼此,相视一笑。手拉着手,一路走回宾馆。   邱渝扬扬手机,笑道:“还要打给我姐么?”   原暮刚想说不,又觉得不对,道:“打!宁得罪小人,莫得罪静颜,打给她。以后还要像供菩萨那样供着她,否则不知道又想什么主意整我。啧啧,悲催的程若海。”   邱渝笑出声来,“你不会真喜欢我姐吧?那天你还说要和程若海抢她来着。”   “哎哟,我心很小,装你就撑着了,哪里还能喜欢你姐。”   “嗯,那是我姐,你可别有什么非分之想。”   “我只对你有非分之想。”   一边说笑着,一边拨通了邱静颜的电话。静颜自然是波澜不惊。原暮全然装傻,就当作这故事就是静颜说的那样,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给她找到了邱渝,还再三感谢静颜的通知,静颜的苦心和程若海的帮忙。   静颜在电话那头轻松地笑笑,只说了句“你明白就好。”就把电话挂了,也没有要和邱渝说话的意思。   “假惺惺,明知道她骗你。”邱渝笑原暮的假装恳切。   原暮却道:“虽然骗我,依旧感激,至少她支持我们,而且,我也没有白来,不是么?”   “嗯,是。傻子。”   回宾馆时,前台小姐还在,见纪原暮终于找到了她姐姐也很是欢喜,还不忘对邱渝说,原暮找她有多辛苦,当时有多可怜。讲得邱渝心里一阵难过。原暮倒是全然不在意的笑笑,还谢过了前台小姐。   有了邱渝那句爱你,又得了相守的誓言,什么都是值得的。   肆拾肆 深浅之间   坐了一天的车,一家家旅馆地找,疲累了一整日,纪原暮洗好澡略解了些乏,走出来时依旧是浑浑沌沌的。就见邱渝已经松松垮垮地躺好在唯一那张大床上,歪着头看着她,眼神闪着未知的光,被子搭住了下半个身子,睡衣的领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敞着老大,如果眼神再深入一些足可以看到沟壑。   原暮咽咽口水,暗叹这诱惑实在是太过赤果果。方有些清醒地意识到,原来今夜要和邱渝同塌而眠,想起曾经做到过的和邱渝亲热梦让她才有些开窍明白自己对邱渝的渴望,眼下这心上人横陈,她倒是胆怯起来,连走到床边,都有些小心翼翼,不是说色胆包天么,怎么想到亲近邱渝,心里打着小鼓来。她不得不承认,此时的她对着充满诱惑的邱渝竟有些害怕。   进了给邱渝捂得有些温暖的被窝,将被子拉到胸口,原暮舒了口气。不知今夜邱渝是不是真的摆明了要诱惑她的,被子底下居然是光溜溜的无遮无拦的大腿,她刚躺好,那大腿就缠了过来。原暮的心肝脾肺连带着身子整个儿抖了一抖。   “怎么了?”邱渝问道。   心上又是一抖“有点……冷。”这样抖啊抖的,非得心脏病不可。   邱渝笑了,道:“冷就过来一些,隔那么远做什么?”   原暮噢了一声,往邱渝边上挪了一挪。   邱渝又笑:“过来点,不是冷么,还离那么远。怎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噢噢,原暮又抖霍霍地往邱渝边上靠了靠,这下全身都感受到了邱渝的体温,不可不谓温暖,原暮发出了一个十分舒服声音。在这孤女寡女共处一床的夜里,这声音显得有些暧昧,原暮意识到这一点,脸又红了。   那记忆中有些清冷的女子侧起身撑着头,一双美目紧紧凝视着她。在原暮努力克制自己,老实将视线放在她的脸上的时候,邱渝的手就抚到了她的脸上细细摩挲,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说些什么,慢慢地,手移到了颈部,原暮打了个哆嗦,手又往锁骨间徘徊,之后一路向下,带着几分试探,带着几分挑逗。   下身给光溜溜的大腿缠住挣脱不得,这一刻原暮终于确认了眼前女人的不良居心,想起刚出浴室时乍见的那个眼神充满算计,暗道不妙。难道这回真要出师未捷身先失?她不是那种打定主意只攻不受的人,在三年的理论了解中,她越发清晰自己不是人间铁T,只做功不承欢。她喜欢自己很有女性特征的身体,喜欢两具赤果果的白白的女人的身体交缠在一起,喜欢肌肤相亲□□相对,喜欢从对方身体上传来的热量。   可是好歹她也做了假小子好多年,也该让她先做一回攻吧。这才表白清楚,竟眼睁睁地要被吃干抹净,让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哪!   邱渝清楚明白地看出了原暮眼底的挣扎和不甘,又知道自己余威仍在,她对她一贯顺从,加上现在更是她原暮聊表忠心的时候绝不会开口拒绝自己,嘴角扬起一抹得逞的笑,伏下身子在她的唇上一掠而过,直接到了耳边,轻咬原暮的耳垂,低声道:“我想要你,原暮同学可有异议?”   原暮身上一颤大脑充血,只想说一句“臣不敢,臣惶恐”,整张脸涨得通红,她就这样被调戏了。妈呀,这神仙般的人儿怎么突然就狐狸精附身了,还说要她,不带一下子这么刺激的,让不让人活了。   可邱渝手指的跳动和身体切实的反应告诉原暮,她是逃不了了。只能垂死挣扎道“邱……邱老师,可否容学生打个商量?”逃不了,那让她一个先手总可以吧。   “商量?你既然称我为师,应该也知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还要商量什么?”邱渝刻意压低的声音,听来既俏皮又充满了诱惑力。   传人道,授欲业,解欢爱之惑么?原暮只觉得这声音性感的让她的心直痒痒,索性解了邱渝睡衣剩下的扣子,这无边的春光就袒露在她的眼前。   “原暮同学,是在怪为师手脚慢么?”邱渝老实不客气地将原暮的睡衣剥落,还故意丢了老远去。   啊,邱老师真是……好坏!原暮嘟起嘴刚想表示不从,就给邱渝咬个结实,吻雨点般的落下,无数个令人窒息的长吻、脖子、耳后、锁骨、双峰的咬啮,原暮早已七荤八素地只懂得发出一些无意识的声音,加上邱渝的纤纤素手袭上她的全身,最后来到她的温湿处,一阵痛楚之后又是各种深浅,一刹那的失神。   身体仍发着烫,痛还略存着些,喘息依旧浓重,凭着脑中无比坚定的反推意志,原暮趁着邱渝愣神之际翻在了她身上。   光复大业在此一举。   “你……”   “我什么?邱老师,教学相长才有进益,请容学生我略尽绵薄之力。”绵薄这个词真是……很□□啊。   许是察觉到了邱渝的某处也是滚烫湿热,原暮邪恶的在她耳边笑道“You’re so wet.”   这直白又□□的话,听得邱渝只想掐她,手刚来得及放到她背上,被她各种侵袭,弄得眼神迷离,意识模糊,在疼痛之后娇喘连连,她守了30年的身,就这么交到了她手上,翻了云又覆了雨,体力耗尽。   困意和疲乏传来,心也落定。只听那个人在她耳边轻声道“邱小渝,我爱你,一直都爱你,很爱很爱。”   她才来得及将对方抱得更紧些,无意识地答了句“我也是。”终带着笑意,沉沉睡去。   清晨醒来床单上是红色斑驳,身上是深深浅浅的吻痕,两个人的身体还缠绕在一起。昨夜,两人急急要了对方又把自己交了,竟累得来不及寻一个好的姿势就睡了过去。   原暮突然明白,其实邱渝也是惶恐的。不仅因为外界的眼光,更多的是像杜家凤所说的那样,怎么走到老,怎么一生一世的维系下去。这一男一女成功模式比比皆是,两女天长地久的模式鲜见先例,没有法律制约、没有子女牵绊,靠感情靠经营,前路茫茫。   邱渝也怕,怕到最后两人形同陌路,怕曾经的爱变成了伤害,怕相濡以沫最后相忘于江湖。邱渝知道自己的性子很难爱人,而原暮则轻佻又年轻,她更怕原暮心性不定,招惹她之后又去招惹别人。那时候的原暮,幼稚、浮躁,确实配不上邱渝,只想着得到。邱渝说得对,原暮很自私,一心只想着自己的爱。这一次,邱渝是打算牢牢抓住她,要她,是□□,也是不安。想到此节,原暮终算是想通了。   已然睡醒的邱渝摸上她的肚子,说道:“纪原暮,离开我的日子看来过得很好呀,肚子都成这样了,软绵绵的。小腹呢,小腹?”   睡了人家一大清早的还埋怨人家没有小腹,原暮哀怨:“你有不就好了!”   “哼,回去锻炼,否则不要你了。”   “呜呜,你怎么可以不要我,人家什么都给你了,你要对我负责。”原暮趁机钻进邱渝的怀里,蹭蹭她的胸。   邱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以前纪原暮听到不要你这种话,要么哼哼,要么不声不响,现在可好了,整成了无赖。“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呀,小女人啊小女人。你以前明明是块砖头,一拍就碎,还觉得自己是块铁板,横冲直撞。”   原暮咬了咬她胸前的温软,道“我以前还觉得自己是攻呢,现在还不是给你先吃了,哎。为啥是砖头,拍拍就碎的除了砖头,还有玻璃跟玉好不好。我明明是块玉!”   两人的第一次,比起□□更像是一种形式,象征着互相交付,象征着延续旧情,也象征着新的开始。即便是初尝人事身体尤带着几分意犹未尽的渴望,邱渝脸上依旧带着一层艳光,眉目间都是幸福的小女人模样。不光是邱渝,原暮的小女生样子也十分可人,还带着三分先被推的别扭。   原暮的手在邱渝柔滑的身体上游走,嘴上说道:“邱老师,熟能生巧这个词你应该很赞同哦。所谓业精于勤,荒于疏。诗经有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邱渝听不下去了:“纪原暮,你的书,全给你读到歪路上去了。”   “邱老师,我不是师承于你么,你昨儿可是说了,师者传道授业解惑……”   “闭嘴。”   “你自己来堵呀你。”   ”唔唔,邱老师,你欺负人。我要告诉静颜姐,你□□我,又强推了我。”   “是你投怀送抱!你去说吧,去吧。”   肆拾伍 在一起了   九华山的佛光普照没有点化两人的六根清净。走近些看石阶上佛殿里,两人手牵手肩并肩,脸上带着化不开的浓情蜜意,喜笑颜开,还有一抹苦尽甘来的明悟。两人走过青山,拜过菩萨,诚心祈福,起身时相视一笑,不用言说也知晓对方的心意。   只是想起夜里的缠绵缱绻,邱渝有些不自然,在佛门圣地行云雨事怕亵渎了神灵。纪原暮安慰道:“经文里也说:□□,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情之所至,菩萨雅量,必定不会怪罪。菩萨慈悲为怀,对于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回事,应该也是喜闻乐见的吧。”   “也是。米已成炊,往后多存善心做善事弥补就是了。”邱渝点点头,想通了此节。   “哟。”原暮奇道:“纠结的邱小渝居然不纠结了,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啊。”   邱渝难得没有横她一眼,只微微笑道:“再纠结怕空负了流年。”   原暮足下一顿,对于邱渝说出此话颇感意外。   见她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邱渝嗔道:“就许你长大了,不许我成长了嘛。”   “许许。”原暮心下大乐,揽着邱渝抱了抱:“我们家邱老师终于大彻大悟了呀,天怜见的。”   “我们家原暮不也是长大了么。”邱渝温柔地笑笑,学着原暮的语气说道。   回程也是长时间的大巴,两人完全放下了芥蒂再没有阻滞挨坐在一起,聊一会儿天,说一会儿情话,深情互望一会儿,听一会儿歌又闭上眼睡一会儿,比起去程的漫长来说简直像是福地了,甚至内心隐隐还觉得这车开得太快了一些。   攘外必先安内,解决了邱渝,能让邱渝完完全全站在她一边,原暮就有把握解决杜家凤。不知杜家凤知晓她的好女儿将她放在“外”,会不会痛心疾首地一边感叹女生外向,一边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邱渝和杜家凤之间并没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在目前政策不允许结婚、父母又不是咄咄相逼的前提下,就以最亲密朋友的身份出入家里好了,明里暗里的都是心照不宣,孝顺着亲近着天长日久地不接受也只能接受了。这是原暮的打算,同邱渝商量了也表示同意,她本就不愿意用激烈的方式去刺激原暮的家人。大方针如此,间中若有变数再行调整策略便是。   商定好了,纪原暮先跟邱渝回家见邱静颜,若不是邱静颜的“作祟”,这两人还不知道要纠结到什么时候去。如她们所愿的,静颜在家端坐在沙发上,像是特地等待着两人,看着原暮缩头缩脑地跟着邱渝进门,视线落在了原暮的颈部下方。讶异地扬扬眉毛,别有深意地望向邱渝,笑笑,倒是没有想到邱渝如此厉害啊。   原暮给静颜看得心头发毛,眼神询问邱渝,这是什么情况。她一转身,邱渝便见了她脖子上锁骨上自己的杰作,顿时明白过来,脸一红,上去替她拉好了衣服。这下原暮也明白了,脸也刷一下红了,丢人丢到家,恨不得当时就死了去,昏过去也行啊。   看着两人窘迫的样子,静颜心情大好,难得的哈哈大笑,笑够了才问:“吃了晚饭没?”想一想,又笑了起来。   原暮和邱渝面面相觑,至于么至于么至于么!   邱渝答她:“吃过了。”   “有话要说?”静颜见两人欲言又止,很有几分了然。   “姐……我们,嗯,我们在一起了。”邱渝的声音不大,语气倒是坚定而认真。   静颜却无视她的认真,笑道:“在一起有很多种意思,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种?”意有所指。   原暮听得一寒,这两姐妹,怎么突然都变成了这样,又不是月圆……   “姐!”听着这问话,邱渝也大感吃不消。   “静颜姐,不是给程若海教坏了吧?”原暮拉过邱渝的手,以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说道:“我们在一起,哪一种都是。谢谢静颜姐的帮忙,就像之前同你说的那样,我爱邱渝,邱渝爱我,我们在一起。从前也走过迷路,也乱过脚步,现在只想手牵手往前走。你是邱渝的姐姐,如蒙不弃,我当以亲姐待之。”   “有你这么个女儿,你母亲一定很头疼吧,做你姐姐,应该也是哦。”   原暮笑笑,道:“也很有乐趣啊,生活乐无边。再说邱老师那么懂得教书育人循循善诱,还怕我不学好么。”听出这话里的味道,邱渝面上又是一红,掐了她一下。   这互动静颜看在眼里,又是一笑,“哦,原来我妹妹是这么为人师表的呀。”对着邱渝又是挪揄“倒是没有看出来嘛,那么厉害。”   该交代的也交代完了,该表示支持的也早就表示支持了。纪原暮松一口气,和两人道了别,先行回家去。邱渝自然将她送到门口,忽觉有些不舍,只拉着她亲了又亲,才放她走。这回去的路上想到邱渝的痴缠,原暮脸上洋溢着至灿烂不过的笑意。   好事总是接二连三的,不知是不是拜了菩萨,地藏王有灵,回海上没多久,原暮的下一份工作也有了着落。在一家颇有名气的网游公司做市场,又不知是不是拜了菩萨,地藏王仍嫌不够诚心,进了公司才发现事情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当然,这在辞职的时候,纪原暮是不知道这个事情的,只是感觉那家公司行政冗长,人事拖沓,在用人部门再三要求下隔了三个礼拜才发来offer。收到offer,她略略思量下,便同李总辞职。   对于李总的感情,其实很复杂。毕业后第一家服务的公司,日子不算短,李总对她有师长的感觉,也常会说些私事给她听,还会借一些关于中医的书给她看,甚至同意她三个星期的旅行假期。可是李总又试图用各种方法控制,让她臣服。她可以尊重,可以孺慕但绝不会臣服。而自从来了个新副总,让他们开会聚在一起轮流阅读学习李总在某杂志上的文章之后,原暮打心眼里觉得恶心,反意更甚。于是,她以此为借口,向李总开了口,说了自己的压抑,引陶渊明的归去来兮,“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直指无法适应阿谀奉承至此的工作状态,就此请辞。李总早在她未生二心时,便已经觉得她心生异心了,当下并不阻拦,两人好言好语寒暄客套依依惜别,互道一声珍重再见。   纪原暮在新公司待了一个星期才知,这才出了狼窝又进了虎穴,后一家公司是一个更深的泥潭。她的女上司觉得她是个lesbian,又觉得lesbian向来颓废悲观、缺乏理想、缺乏目标,这一点着实惹火了她。   她对女上司直言不讳,她喜欢女子没错,但是她从小心怀天下,悲悯世人,非一般人可企及;至于颓废一说,实属荒谬,她只觉天下事无一不可解决,她不乐观,世上便没有一个乐观的人了。同时提请女上司与她聊天时,别总是在喜欢女子上纠缠不清,天文、地理、历史、文学、哲学、心理、人类学,古往今来,诗词歌赋无一不可。这一番气势生生震慑了女上司。   不出她所料的是,这女上司是个喜欢掩耳盗铃的双性恋,一边交往着一个足够贱的女恋人,一边谎称是好友。这一点,原暮可以理解,但原暮对于她对于lesbian的定位,很是反感。再到后来,原暮又发现,原来女上司也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   她窝在邱渝的怀里同邱渝说:“那个女人自己悲观滥交,交往的对象也是吃软饭的还四处劈腿,就觉得别人同她们一样贱,呸!真是岂有此理。”邱渝则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从本心出发,心如何看出去的世界也如何,就是这个道理了。”又觉得她咬牙切实慷慨激昂的愤怒样子十分可爱,忍不住亲了亲她,又亲了亲她。   这幸好静颜不在家,原暮脖子上的印记已经足够她想起时便笑邱渝,现下若是看到自己的妹妹竟也有如此小儿女的样子,还不知怎么嘲笑她。   肆拾陆 斗智斗勇   最近纪原暮时不时往邱渝家跑,一个礼拜总要见个三四天,周末还赖在邱渝家,不见的时候每日电话也不会少。杜家凤问起她去哪里,她也懒得撒个小谎,直接说了去邱老师家里。杜家凤有意无意地问,你们关系很好嘛。原暮直说,兴趣相投,相处有趣,越来越好,那自然是越来越好。   杜家凤又问,邱老师不结婚吗?原暮答她,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又能结婚的对象该有多少的难找。弦外之音在,就是不知杜家凤能否听出来。   不过杜家凤为了能让邱渝有时间去发展对象,还是做出了充分努力的,比如又要给原暮介绍对象。   这天纪原暮在公司里忙到很晚回家,就看见书桌上放着一张男人的照片。若是平常时候,原暮一定一笑而过,而疲惫的状况下,自然情绪十分不稳,看着那照片原暮有些火冒三丈。杜家凤倒是等着她,兴高采烈地介绍起这个男人,家有几套房,家有几个老,家有几亩地,家有几台车……这听着听着,原暮更火,人家家里有几套房关她什么事情,瞧着杜家凤这架势,是要卖女儿么?   当下,原暮再也没有好脾气,只冷冷地问:“妈妈,你是打算找一户好人家把我卖了吗?”   杜家凤的热情给她打断,自己的一番心血原暮不领情还说的那么不好听,也有点生气的说道:“你这是什么话?人家有车有房家里条件好,得便宜的不是你嘛?我们又享不到你的福。”   原暮怒极反笑,道:“这台词真熟悉,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女儿啊,这户家人好,有房有车,你嫁过去衣食无忧,嗯,嫁过去做妾,做丫头,连青楼里赎身的都是这么说的。”   “你昏掉了是伐!”   “我倒也巴不得我昏掉了,至少不用听到我亲爱的老娘要把我卖个好价钱。没想到啊没想到,妈妈你口口声声为我好,结果存的是这份心。”说到此,原暮倒是冷静下来,知道杜家凤好面子,绝对会以为了女儿好来反驳。   果然,“我不是为了你好嘛!”   “既然为了我好,我倒是真想问问你,要我结婚,为了什么?”   “为了你幸福开心,有个依靠,平时不那么无聊。”杜家凤答得理所当然。   “好,那么我请问你,我平时回家吃饭都少了,还不忙么?哪里有空无聊?我平时连看书写小说写个毛笔看个片子都没时间,哪里有空无聊?结婚就有依靠了么?靠人不如靠己,这是你从小就跟我说的。我不喜欢别人,结婚能幸福开心么?”原暮逐个击破,义正词严。“我现在的日子就很幸福,很开心,你老是叫我结婚,我不幸福,不开心,那么你是要我幸福开心,还是要我结婚?”   “当然是要你幸福开心……”   “我就知道妈妈是为了我的幸福开心,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可是妈妈,要结婚,我也只想和爱的人结婚。目前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丰富自己的生活,背包行走到处游历,也没有这个闲工夫去应付那些人,他们急,我不急啊。我需要时间做自己的事情,没有空去和不相干的人见面。如果妈妈要的是我的幸福,那么我可以自己去找寻,对我来说现在的日子就是幸福。”原暮稍稍柔和一点的语气又变得强硬,“如果说妈妈要的是我的婚姻,那么请恕我不能满足了。别人家父母会骂会要死要活以死相逼,相信妈妈不会这么做。可是如果真的要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话,也行。妈妈要死我绝不阻拦,最多你就踏着我的尸体上吊,大家都干净。”   这话里虽有几分玩笑,但是听起来又十分坚决,加上纪原暮坚定的眼神,杜家凤有些无语,只能说:“那你以后孤独终老不能怪我现在没有提醒你。”   原暮笑着攀上了杜家凤的脖子:“我哪里有那么无耻,有邱老师陪我一起,怎么可能孤独终老。”   杜家凤瞪了她一眼,道:“她也要结婚的,到时候你就没人陪了。”   “哎呦,妈妈,她那么别扭,除了我没人受得了。再说了,就算她结婚了,你女儿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还怕没有人陪么?”   “你又十三点了是哇!明明是人见人嫌,鬼见鬼厌,花见花零落。”说了一会儿,杜家凤又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拉拉嘛?”   “妈妈,你太时尚了,连拉拉都知道。我是双性恋双性恋,妈妈,好看的男男女女我都收。”老实说?原暮不知道什么叫老实说,只知道坦白从严,抗拒更严。老实说她跟邱老师一起卿卿我我我我卿卿,亲得了小嘴,滚得了床单?她倒是不怕说,怕的是老实说了老娘接受不了啊。   杜家凤显然对双性恋的接受程度更高,“我查过资料了,同性恋是先天的,你应该不会的。”   原暮一下子笑了出来,道“先天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都是你们遗传给我的。不过你忘了么,之前给人家批八字,人家就说,我很有女人缘,所以找个女的,也是命,命啊妈妈,命中注定。”原暮和杜家凤斗智斗勇从来都是见缝插针,不遗余力,还十分懂得避重就轻以事实说明问题,她的聪明才智文韬武略基本上全都用在了这里。   这批八字的事情,杜家凤也知道,还是花了钱找个算的挺准的人批得,未曾谋面,一说原暮有佛缘,二说原暮有女人缘。想想杜家凤也觉得无奈,只得说:“你要找女人你自己去找,我不管你,但是你别带回家来。”   “不行不行。”原暮直摇头,“我肯定要带回家的,还要叫她一起孝顺你,不能便宜她,找个人回来就是为了一起孝顺你的,不带回家万万的不行。”   “去去去。”杜家凤临了还是不甘心,指着照片问道:“人家家庭条件很不错,你真的不要?有房有车……”   “妈妈,你看看这个人呀,笑起来跟原来公司那个一头一手油的人多像,还是个招风耳朵,给你你要伐啦?再说了我也有车。”   “你有什么车?”   “滑板车,很好用,锻炼身体又环保。”   杜家凤一掌拍在她背上,“去,没个正经。以后就没这么好条件了。”   “嗯,你觉得可惜,你拿去,把老头子休了。” 原暮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杜家凤再不理她,自顾自睡觉去了。原暮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今天这番话已经够坚决,想必杜家凤心里就算再不情愿也应该有所觉悟。洗了澡躺在床上,打电话给邱渝,听出她的声音有异,邱渝忙问她怎么了。原暮哭诉她的老娘要卖了她,上次有户人家家里有厂儿子懦弱想找个聪明的媳妇回家管厂,这次是有房有车有地想找个媳妇回家生小孩孝敬老人。“不活了,不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说着说着,还在床上打起了滚。   邱渝给她说得笑了半天,才叹道:“都是你一个人在努力,我都没有帮过你什么。”   “你爱我,支持我,还不够么?而且,不是你,静颜姐怎么会接受我呢?有你在,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有你呢,我就有面对一切的勇气。”   “嗳嗳,原暮,你就是嘴甜。”   “嗯,实践出真知,这一点你最清楚不过。”   “嗯,是。”邱渝在电话那头笑一笑,沉吟了一会儿,才问道:“原暮,我没车没房没厂没田,倒是愿意分给你半个衣橱半边床、两个空的书架,你要是不要?”   “啊!”原暮一下子从床上跃起:“此话当真?”   “当真。”   “我又懒又馋又笨手笨脚,还挑剔,你不嫌弃么?”   “能意识到问题,有改善的空间。你会勤劳的,只是有待□□。”邱渝轻笑。   “那就拜托你了,邱老师。”   “嗯,好好跟你妈妈说,不要勉强也不要急。我总是……等你的。”   “在床上等我么?”   “再胡说,我后悔了啊!”   “不要呀,不要呀……”   那天晚上,纪原暮在床上滚来滚去,连做梦也是笑着的。   肆拾柒 一点交心   还没等到开口和杜家凤说搬出去的事情,大学同学就打算来一个小聚会。   聚会前,纪原暮特地跑去邱渝家里问她,如果大家问起,她可以实话实说嘛。邱渝看看她,也不知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只说让她自己看着办。看到邱渝这副忸怩的模样,原暮就知道她想歪了,嘿嘿笑着就去亲她。直到时间快到了,两个人都是面红耳赤的,邱渝才将原暮推出去,想想又嘱咐她,少喝点酒。   原暮这才应着去了。一路走一路笑,简直就像捡到了宝。路过一家银饰店,无意中扫到一个好看的不锈钢戒指,想打电话问问邱渝,才发现手机忘在了邱渝家。走出店外又走回去,将东西买下。   毕业后的第一次相聚,大家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看着欢喜又感叹世事的无常,风云的流散。   方亚亚和玩游戏认识的小青年快结婚了;李遥则继续很有前途地做他专找老外的gay男,老外不比国人,这方面没有太大的负担;曾经看起来多么登对的史惟易和古明辰各自拆伙有了新的对象,这大概就是太能干的人不能凑一起,否则就生生饿死了两个不能干的人,这下可好,他们一起拯救了两个人。曾经一起逃课玩闹的,也就大浪淘沙般的剩下了这几个人,彼此见证的是年少轻狂的岁月。   吃着烧烤,喝着啤酒,感慨现在,吐槽苦闷,回忆曾经的过去,肆无忌惮的笑、哭、愁、爱。那曾经被路人羡煞年轻真好的日子,缅怀,深深地缅怀。   古明辰只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众人的脸上皆是遗憾的愁容,年少的青春往事,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我们还有将来,我们在一起,就是大学那飞扬的张狂,就是用来辜负的最好时光。我们又何需要回去?   这边酒意正浓,夜色渐深。那边的邱渝接到了杜家凤的电话,严格来说,是杜家凤打给原暮的电话。   如果不是来电显示“亲亲好妈妈”,邱渝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是杜家凤的声音,又嫩又嗲,简直嗲得她骨头都酥了。   “我是原暮的妈妈,你是?”   “呃,阿姨好,我是邱渝。”邱渝忍不住感叹原暮怎么一点儿不像杜家凤,说话语气硬硬的,这杜家凤柔柔的,甜甜的,让她哆嗦。   那边倒是也不惊讶,只问:“原暮在吗?”   邱渝告诉她,原暮去了同学聚会,走得急,把手机落在她这里了。   “这孩子没头没脑的,她常常说起你,跟你关系倒好。去聚会还要先去找你。”   “呃……”这话里算是有所指么?   杜家凤倒也没有就此发挥下去,只是数落了原暮丢三落四又表示了自己的担心。   邱渝安慰道:“阿姨,你别担心,晚了你就先睡。如果原暮联系我,我就发个短信给你,你醒了也就可以看到了。她最近工作也不是太开心,难得同学聚聚。太晚了会吵到你,就让她住到我家来,你看这样可以吗?”   “会不会太麻烦你?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她手机在我这里,多半也是要来拿手机的。”   杜家凤思路似是极快,说话之间毫无停顿,说道“我们家原暮给你添麻烦了,那么有空跟她一起回来吃饭。听她说你一直很关心她。”   “呃……”邱渝不知该怎么回答。   杜家凤终于笑笑,说了再见挂了电话。   邱渝这才轻松下来。静颜见她一脸尴尬,直笑她跟打仗似地。但是邱渝却觉得,跟杜家凤打交道绝对比打仗累,打仗只是生与死的问题,和杜家凤打交道只能生不能死。这纪原暮脑子活络多半就是跟她妈锻炼出来的。   静颜笑笑不答话。   邱渝看着她,感激之情油然而生,道:“姐,谢谢你。”   静颜抬头看她。邱渝又道:“谢谢你,支持我们。”   “自家姐妹,你要谢几次?”静颜看着她妹妹,语重心长地说道,“其实你一直都很在意别人的看法,所以和同学来往不多,是么?姐姐我是早就看透了,别人说什么,何必理会。你难过你伤心你失落的时候,你会想起谁?她会抚慰你的心,别人呢?冷眼旁观已算得好,落井下石的还大有人在。这一点,小纪子虽然年纪小,倒也明白的很。”   “她,她就是个怪胎。”   “有时候,她看你的眼神,我都动容。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反对你们在一起?就凭她一声不响失踪两年,我没有找她算账,她都要偷笑了。”   “是呀,我也觉得奇怪。”   “在去西藏之前,她来找过我,跟我道歉,还说了对于过去的一些想法。客观的说,一段感情出现问题,双方都有责任。后来我骗她你逃到九华山上去,问起她对于你的决心,她是方方面面都想过的。我不求她有多大的出息,就像我从来不要求你成就什么一样,我只希望你可以开开心心的,她也是。我看到了她的真心,还有运气。”静颜想到纪原暮能够一家家找下来,对她也是有些佩服的,“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找一个不知在哪里人,居然还能找到。必须承认,这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做到的。”   “她就是个傻瓜。”   静颜点头深表同意,又道:“再怎么样,自己妹妹和个女人在一起,总是多多少少会有点芥蒂的。直到前两天。”   “前两天?”   “嗯,前两天我进了家门,就看见你们一人拿着本书,坐在沙发上看得起劲。小纪子那本书,关于山阴公主陈楚玉、皇太后路惠男的,还是从我那里抢过去的。明明看的眉飞色舞,啧啧称奇,投入非常,还硬生生挤出一分投注来看你。那一幕看得我直觉得温暖,觉得这样的生活真是不错,一个傻姑娘一个书痴子呆在一起,倒也和谐。”   “姐……”   “所以,邱渝,幸福就好。”   邱渝点头,“我明白。”想想又问:“那程若海呢?”   静颜一笑,道:“有待考察,不急。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的小纪子吧,少八卦你姐姐。”   纪原暮那头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大家直说有人想她。问起那个有些美妙裸背的室友。原暮尴尬地笑笑说,人家早已经出国留洋,挥一挥衣袖,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牵挂。史惟易却说,前阵子在街上看见过她,依旧是风流妩媚的模样。原暮心一动,没有声响。   “那么邱老师呢?”当初纪原暮花痴邱渝,人尽皆知。当初纪原暮玩了一手不告而别,也是人尽皆知。   说到邱渝,纪原暮喜上眉梢,今时不同往日,邱渝这一生就和她牢牢扣在一起了。瞧着纪原暮这副欠抽的样子,人人唾弃。酒劲上来,也不知是谁先说的,我们不如问问邱老师是不是喜欢原暮吧。   “喜欢啊。”这还用得着确认吗?这生米都煮成一锅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还需要确认吗。   大家又说,原暮说喜欢不作数啊。发了酒疯似地,就要打电话给邱渝。   原暮举手投降,表示没有带手机。她没有带没有关系,除了她,别人都带了。掐着原暮的脖子摇出了手机号,这一群人,不知是真醉,还是借酒装疯。   陌生的电话,邱渝还没接起就觉得是原暮。果不其然,原暮只来得及说句喂,便给大家把手机抢了过去,免提,还捂住了原暮的嘴不让她开口。   “原暮,你是被人绑架了吗?”听着电话里嘻嘻哈哈的声音,邱渝便觉得不妙,这伙人故意来个电话,想要做什么?   “原暮很好,只是我们有些学术上的问题想请教邱老师。”   “重修的时候还没有好好学,现在要请教吗?”听原暮提起过他们,邱渝都记得。   “要啊,重修的时候我们就想请教了,现在才有机会。”   “不回答不行吗?”   “邱老师都知道我们要问什么了吗?”   一群八卦的要死的人,在大学教课的时候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了。“答案是是,是。很晚了,你们喝了酒安全吗?别把我们家原暮带坏了哦。让她早点回来。”   “哦……”一阵起哄声。   如果说大家对于那个是还心存不甘的话,那个我们家原暮和早点回来,绝对满足了一颗颗八卦的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答案来的太过爽快。   不知谁喊了一声“纪原暮,老师让你早点回去。”一声声大笑,仿佛回到了穿梭于教室、食堂的当初,好不快意的肆意年少时。   纪原暮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抢过了手机。邱渝问道:“喝醉了?要我去接你么?”   “不用不用,没喝多少。清醒的很。”   “那叫车回来吧,到我家,我跟你妈妈说过了。”   “噢,好好。”   “路上小心,我等你。”挂了电话,给纪原暮的母亲杜家凤发去短信,让她不要担心。邱渝摇摇头,这群孩子。   邱渝的那句我等你,让纪原暮归心似箭,喝了酒就想待在邱渝的身边,这一点从未变过。心安之处便是家,邱渝的温暖怀抱,是她永远安宁栖息的地方。   旧情已叙,酒也过三巡,大家互相挥手告别,约了下次。既然怀念,不如约好了再叙,怀念又怎及相见。   等纪原暮到邱渝家时,静颜已经睡了,原暮洗了澡换上邱渝准备的衣服,舒舒服服进了被窝。邱渝拍掉她不安分的手,白了她一眼,“一身酒气。”原暮毫不客气地拱啊拱蹭啊蹭,直弄得邱渝衣衫半解目露艳光。自九华山那夜后,两人就再没有那么深入地亲密过,她想她,连身体也想。   “你,你要做什么。”邱渝有些后悔自己的引狼入室。   “你说呢?”   “睡觉。”   “是啊,我是在睡觉呀。春宵一刻值千金,邱小渝,我们赶紧睡觉吧。”   “你……无耻。”   褪去两人的衣衫,原暮咬上邱渝的双峰,道“你看,我分明有齿。”   若不是全身无力,邱渝真想一个巴掌拍过去。   “邱老师,你就从了我吧?”   这身体交缠在一起,贴合的更紧更密,滚烫、滑腻、温润、潮湿,这不就是从了么。失神间,邱渝一念尚存“纪原暮,你等着!”   肆拾捌 再见子期   万事开头难的意思是第一次在邱渝处留宿需要契机,第二次则有前因可循,第三次可以翻新理由。纪原暮就此以各种借口夜不归宿,比如打牌、打麻将、吃烧烤、一起看片子,在外面玩得太晚怕杜家凤担心甚至心情不好寻找安慰,一周七天五个理由,下一周重复。   人的习惯就是这么养成的,重复,不断地重复。人的适应也是这么适应的,重复,不断地重复。到后来基本上纪原暮就差把书全搬到邱渝家去填满那两个书架了。纪原暮不在家,杜家凤也乐得轻松,不用每天做饭给她吃给她带还要听她挑三拣四挑肥拣瘦,后来发展到她每周回家探亲一次,杜家凤也能接受。   在邱渝家自然不比在娘家随意,有时给邱家姐妹弄个早饭,洗个碗,做个家务,纪原暮本身便是见不得一点点脏乱的人,日子倒也容易。三个人在家经常也会看个电影,打个牌,或者周末出去散个步,有时程若海会来做饭,四个人也正好可以凑一桌麻将。小日子也算是其乐融融。   又快到了一年的暑假,看透了公司总监的无能和克扣,成天混日子的原暮无精打采地和邱渝说起她那次短促的对邱渝满是想念的西行。让邱渝也萌生了想要去西藏的想法。说着说着,两人都有些兴奋起来,打算趁邱渝的暑假一起去西藏和尼泊尔,而原暮能学的都已经学了,再待下去也没有多大意思,不如就此辞职,回来再重新开始。想明白前因后果,原暮盘算自己银行里的粮饷,又思量着不够可以问杜家凤借点,也就此做了决定。   静颜回来听说了,便说上次看了原暮发来的彩信,对西藏也很有兴趣,表示不如一起同行。原暮又提出,不如问问程若海,四个人一辆车正好。静颜犹豫了片刻才点头同意,一个电话将程若海召唤过来。程若海一听四人出游,还是长途旅行,预计时长在两个月左右,立时答应。原暮别有深意地说起,高中同学曾经说过,两个人在一起看能不能好好相处出去长途旅行就知道,旅行途中会出现很多问题,也会暴露各种矛盾。说完还斜着眼看着程若海。   这段时间里,如果说纪原暮逐渐发展成这个家里的半个家庭成员,那么程若海已经俨然成了小半个家庭成员了。邱静颜容许他的存在,容许他的追求,但是没有明确表示过什么,旅行意味着朝夕共处,对他来说可谓是一个绝好的好机会。他看了若无其事的静颜一眼,刚想表明心迹。却听静颜道:“什么也别说,我们拭目以待。”约定了旅行事宜,原暮经验丰富做功课安排行程联系同行的人,其他人相应做一些配合,采买一些必需品,药、装备,这三人都是没有长途旅行经验的,也没有高原经验,在原暮的前车之鉴下只需要适当添置东西即可。   原暮电话里和母亲杜家凤说了关于辞职和旅行的事情,这段日子里为了工作的没有前途而苦恼,杜家凤也是看在眼里的。想了一会儿也说随她去了,又说要去西藏,有了之前一次的经历,杜家凤也完全放下了心,只说让她周末回家吃饭,顺便把邱渝叫上一起,她也很久没有见到邱渝这次可以感谢她对原暮的收留。   邱渝一听便紧张起来,静颜笑她:“又不是正式上门见家长,紧张什么,一切随意。”   原暮也笑,“平常心。”   邱渝则说,多年前第一次见到杜家凤她就开始紧张了,绝对有压迫感比见到张志清的母亲更紧张。   原暮嘿嘿地笑:“原来那时候你就对我存了坏心呀”   邱渝收拾起原暮绝不手软,连掐带咬。   静颜似乎也完全习惯于两人的互动,亲密也好暴虐也好,人前亲密必是眼神交流,人前暴虐必是手口相加,她也是才知她妹妹居然还有这样一面。于是只是看着直摇头,哂道:“可别留下了痕迹,到时候给人家妈妈看到就不好了。”   原暮一路躲着逃到邱渝房里 ,门一关,天晓得里面又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看到程若海的目瞪口呆,静颜笑一笑。程若海张目结舌指着邱渝道:“这是那个邱渝,疯起来那么疯?以前都没见过她大笑。她是双重人格么?”   静颜看着紧闭的门又是一笑,近来看邱渝很好,眼角都是开的,让一直亦姐亦母的她很是欣慰。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和她们一样?”见静颜心情大好,程若海趁机问道。   “像她们一样?”静颜笑道,“现在啊。”直向程若海的腰上掐去。   这也算是一种亲近,不是么?程若海这样安慰自己。   面对着杜家凤比想象中要好很多,连纪建同都没有原暮说的那么可恶。除了杜家凤习惯性的客气。不过原暮说,杜家凤对谁都这样,用客气来拉远彼此的距离。所以人人都觉得她笑眯眯的十分可爱,其实没见到她内心的邪恶。邪恶……能这么形容自己母亲的,也只有纪原暮了。   见了杜家凤,邱渝也可以理解为何原暮的嘴如此之刁如此挑剔,杜家凤绝对烧得一手好菜,而且据说只要吃过一次就能原样重现。邱渝心想,难道自己有必要去提高一下厨艺?尽管原暮吃她做的东西总是一脸的幸福,可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嫌弃。想到这一点,邱渝就觉得有些不快,偷偷地瞪了原暮一眼,还拧了她的大腿。原暮不明所以,只能揉揉被拧的地方可恼怜怜地看着邱渝。   对于辞职和去西藏,杜家凤也不说什么,倒是诚诚心心地跟原暮讲,既然打算出去玩了,就多玩点时间多玩点地方,玩得尽兴一点,下一次就不知道会是几时了,如果钱不够可以问妈妈借,妈妈不收利息。还嘱咐两人出去时候互相体谅,不要吵架,让原暮好好听邱渝的话。   和邱渝说着开心,还特意找出原暮小时候的照片给邱渝看。梳着羊角辫子,穿着各种花裙子,杜家凤说起原暮从小最多的就是裙子,而且都是杜家凤自己做的,绸缎套装群、大花裙子、小白裙子,小学时候很是拉风,老师都来问这裙子哪里买的。杜家凤说的兴奋,悉数原暮各种囧事,比如从小原暮还喜欢在额头上点一点口红,如果不点就不肯出门。还有原暮在没上小学前总是小花园里爬得最高的那个,刀啊、剑啊,枪啊,还一路喊杀,邻居都说她是多动症,上学了肯定坐不住,倒不想她上学了之后老实乖巧的不得了。邱渝听着开心,原暮看着邱渝眼中不时闪过的精芒,简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上次邱渝以不穿就不让穿衣服逼原暮穿她的真丝吊带睡裙,原暮抗不过只得穿了,小媳妇的样子让邱渝忍不住扑倒她。这下可好了,还不知邱渝会想出什么来。   原暮连拖带拽又说她们要去采购旅行的东西,才把邱渝拉了出去。这邱渝走了一路,笑了一路,还不时说“下次画个妆给我看。”   “我不会。”   “我帮你。”   “你和你姐都不化妆的好不好!”原暮握紧了小拳头深表抗议。   邱渝想了想,又道:“那你把头发留长一点。”   “已经比过去长啦。”   “也是。那你穿小白裙子给我看。”   “你当是养狗,给狗穿鞋啊?”   “嗯?”   “好嘛,小白裙就小白裙。”   “嗯。”摸摸原暮的脑袋,捏捏她的脸,邱渝笑眯了眼:“乖。”   两人正打情骂俏着眼里只有彼此,就听前方有人叫住了她们。   “原暮……”   同时往那个声音望去,竟是先前史惟易提起过的在街上偶遇的徐子期。徐子期比离开时丰腴了一些,更添了几分成熟女性的韵味。曾经的卷发变成了直发,笑容亦如当年那般风情万种。看到徐子期的那一刹那,关于过往的回忆迅速闪回,裸背、六月之约、那个夜、还有徐子期的笑,徐子期的泪,徐子期的杳无音讯。原暮弯起了一个笑脸,说:“真巧。”   徐子期视线扫过两人依旧紧紧拉着的手,说道:“我看你们很久了,见你久久不回神,才叫得你。这不是邱老师么?好久不见。”   邱渝一脸的恬淡,微笑说了句:“你好。”侧过脸对原暮说“我在前面的店里等你。你们叙叙旧吧。”说完又对徐子期笑笑,点头道别。   徐子期看着纪原暮也不说话,只看着,像是要把过去的时光一次全都看回来。她看着原暮注视着邱渝离开才将视线收回,看着风把原暮比原来略长些的头发吹乱了,看着原暮穿了件第二粒扣子敞开着的衬衫,看着原暮锁骨下隐隐藏着的牙印,看着原暮皱起眉看着她,看着原暮欲言又止,看着原暮终于问她:“几时回来的?”   “回来有一阵了。”不知为何,看着原暮,徐子期有想要落泪的冲动,掩饰着别过脸去装作打量四周。   “怎么不来找我?”   “你想要我去找你么?”   “我们是校友,住过一个寝室,还曾经……关系不错,找我也很正常啊。”原暮仔细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说道。   “哼,你怎么不说我们还抱在一起过,亲在一起过,睡在一起过!”   原暮有些尴尬地摸摸自己的后脑勺,顿了顿问道:“你……好吗?”   “你和她又在一起了?”徐子期不答反问道。   原暮点点头。   “我走了就在一起了?”   “没有,没有。我们在一起没多久,不过大半年的光景。”原暮心下有些不平,明明是对方约定六个月,也是对方去了新西兰再无联系,怎么现在弄得像她对不起她似的?   徐子期颇有些自嘲地说道:“没有想到啊,兜兜转转,居然你们俩还会在一起。现在的她,看上去倒是眼里只有你,没有负担,没有杂念,一身的轻松。她居然能想得开!”   “是啊。”原暮也感慨,“是缘,是运气,也是命。子期,你好吗?你走之后没有丝毫消息,我很挂念你。”   “你挂念我?”   原暮点点头,自然挂念,六个月的感情难道便不是感情么?   “挂念我也不见你主动联系我,没有地址电话不会发邮件吗?挂念我,当初怎么不要了我?”   “我……”   “我要结婚了。”   “哦……啊……”原暮瞄一瞄徐子期丰满了些许的身体,忍不住揣测,该不是有了吧。   “你来不来?”   “什么?”   “我结婚。”   “我想去,不过到时候应该没空,抱歉。”看着以前的恋人结婚?原暮做不到。她也许会祝福她,但是要眼睁睁看着是万万办不到的,就连听到徐子期结婚的消息都有些招架不住。观礼?算了吧。   徐子期啐道:“虚伪。你还没问什么时候就说没空,还说想去。”   “那我最近很忙啊,还要去西藏,一去起码两个月,是没时间嘛。”   “借口。”徐子期听她这么一说,明显心情大好,上前勾住了她的手臂,直问,“是不是听说我要结婚了,你心里不痛快?原暮,没想到你心里那么阴暗的。是不是后悔当初没留住我呀。你说,是嘛?”   原暮嘴角有些抽抽,抽出了手臂干笑两声:“大概是吧。”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喂,你都结婚去了还说我没良心!”   “原暮。”徐子期注视着她,认真地说道,“那时我是真的爱你,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原暮淡淡一笑,也认真地说:“我知道,六个月而已。”叹一口气,又对徐子期说:“你是个好姑娘,祝你幸福。邱渝在等我,我先走了。”挥一挥手,说了声珍重再见,便头也不回地找邱渝去了。   打了电话才把邱渝从店里叫出来,她有些心虚地看看邱渝,还好,没有丝毫不快。   邱渝也细细看她问道:“那个是你的室友?是不是就是那个差点把你叼走的大灰狼狐狸精?”   “你才是精……”   “不错呀原暮同学,离开了我就到处勾搭。”   “才没有……”   “哼。”邱渝故作生气,自顾自往前走。   没走几步便给原暮拉住了,表情十分严肃认真,道:“和子期在一起,才发现自己原来是缺失的,可是和你在一起,我发现自己很完满。”从口袋里摸出两条一模一样的不锈钢项链,项链上各挂着一个指环吊坠,指环内侧还刻着一圈小字。正是同学聚会那天在银饰店里看到的。一边给邱渝戴上一边道,“你是老师,戴戒指会给其他老师问吧,这样就刚刚好。我很喜欢戒指上刻着的这句话,you complete me.有了你,我才觉得自己是完整的,灵魂也好,身体也好,将来也好,统统都是完整的。”   邱渝接过原暮手中另一条项链,也动手给她戴上,摸摸指环,心上一片柔情:“遇见你,就是遇见了失落的那一角。”   轻拥一下,随即分开。一手按着指环,一手十指相扣,两人慢慢地走,嘴角轻扬,不言不语。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到天尽头香丘处,有你有我,至此相伴。   四个人决定了去西藏之后,原暮辞了职,做老师的放了假,静颜处理好花店的事务,程若海也托人买到了软卧票。四个人正好一间。还是当年原暮去西藏的那一列车,T164。前一次是孤独的圆梦,这一次是雀跃的结伴。   当放好行李,躺在卧铺上感受着列车缓缓开出时的微微颠簸,纪原暮内心是按捺不住的激动。那一次在路上她就想着,如果回去之后还能和邱渝在一起,总有一天要带她一起去西藏,去阿里,要在那片自由的蓝天白云下亲吻邱渝。让纯净的天空,悠悠的岁月来见证她俩的爱情,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她没有想到,这一天,竟来得这样的快。   翻到床边,向下看去,邱渝躺在她的下铺,隐约有灯光照在脸上,映照出她柔和的面部曲线。许是感应到原暮的眼神,邱渝睁开眼睛,将身子向外挪了一些。原暮听着对面的上下铺上程若海和静颜安静的呼吸声,向邱渝伸出了手,垂下的项链在半空中荡着,偶尔反射出一道银光。邱渝温柔地笑笑,也抬起手来,两人指尖相抵,借着隐隐的光,凝视良久。   “爱你。”   “我也是。”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s.bookben.cn--- 书本网【米凡】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